第三部分 露丝(第7/15页)

[伦敦,1599年]

我在街头弹鲁特琴,从夏天到秋天。我每天都工作到很晚,直到他们不得不关城墙门才走,然后走很远的路回家,差不多得花一小时在路上。

变天了,人流逐渐减少。我跑遍了几乎所有的酒馆,想要找一份工作,但是无果。做酒馆的常驻表演者比街头艺人要好得多,但是我不怎么受欢迎,因为已经有个乐队跟这些酒馆长期合作了。

听说我在找工作,这个乐队有个小提琴手上门来找我了。他有着乱七八糟的大胡子,天刚黑的时候,我们在墙上有个红帽子的石头房子(妓院)门口碰到了。

他一把揪起我,把我推到墙边上。

爱莎叫道:“快放开他!”她是个红头发的好心肠妓女,我们常常说话,是好朋友。

“闭嘴,臭婊子。”然后他扭脸对着我。我发现他牙齿很烂,像乱七八糟的鹅卵石。我简直分不清那股臭味是他嘴巴里的还是旁边污水处理厂的。“抢生意的臭小子,你听好!你不能在这里任何一家酒馆驻唱,岸边区的任何一家都不行!小心你的脑袋,这里是我们的地盘,容不得你这种野小子出来撒野。”

我朝他脸上吐口水。

他一把抓起我的鲁特琴。

“放开我的琴!”

“嗬,我先砸了你的琴,然后毁了你的手!”

“还给我,你这个卑鄙的……”

爱莎也冲着他喊:“沃斯坦,快把琴还给他!”

他把琴高高举起,想要朝墙上摔去。

这时候,从身后传来一个尖亮雄厚的声音。

“沃斯坦,住手!”

沃斯坦这才转头,看着背后刚出现的三个男人。

爱莎突然变得很兴奋:“天哪!”她揪着裙子想要抚平上面的褶皱。这里好像瞬间变成了剧场,变成了舞台,让她竭力想展示出完美的一面。“是理查德三世来了。”

当然不是理查德三世,是理查德·伯比奇,他是我知道的最有名的演员。他外表很严肃,和我们现在流行的那种明星的帅不太一样。他的头发是褐色的,不太浓密;他的脸形棱角分明,也不太周正。不过他很特别,有一种21世纪人们缺乏、伊丽莎白时期特有的气质。这种气质很抽象很缥缈,但又的的确确存在着。

“晚上好,伯比奇先生。”沃斯坦放下琴,向他打招呼。

“我希望以后这种事情不要再发生了。”伯比奇先生对他说。

我注意到其他两个男人,一个身材很圆,胡子浓密,不过比沃斯坦看起来要整洁许多。他吸鼻子的样子非常夸张,我想他应该也是一个演员。他看起来有些喝醉了。

“你个浑蛋蠢货,还不快把鲁特琴还给这个男孩!”

还有另一个,英俊瘦削,嘴巴很小,头发束起来扎在后面。他的眼睛很柔和,像猫。他穿的衣服跟另外两个人很像,不过我觉得可能颜色是偏金色的,天色太暗了,我看不太清。他还戴着波西米亚风格的大大的耳环。他们应该都是演员,看起来也很有钱。我想他俩跟伯比奇一样,都是宫内大臣剧团的一员。

“看这里,看看这些。地狱空空如也,魔鬼都爬到岸边区来了。”他们中那个比较英俊的男人,用一种苦涩的口吻感叹道。

爱莎告诉我:“这个人叫莎士比亚。”

莎士比亚轻轻颔首,向我们浅笑致意。

爱莎对那个胡子比较浓的人说:“我也知道你是谁,你是威尔,威尔·坎普。”

坎普矜持地点点头:“对,是我。”

“把我的鲁特琴还给我。”我又冲沃斯坦说了一句。这一次他知道自己大势已去,把琴乖乖给我,然后转身溜走了。

爱莎嘲讽地挥挥手,对他比小指:“告退吧,你这个恶心的虫子!”

那三个演员哈哈大笑,坎普说:“那我们过来是不是该对女王行礼了?”

莎士比亚皱眉,似乎是对他有点头痛:“够啦,你这个醉鬼。”

爱莎冲理查德·伯比奇悄悄咬耳朵,好像在对他们的帮忙表达感激之情。

莎士比亚走过来对我说:“沃斯坦这个人确实比较粗鲁讨厌。”

“是的,莎士比亚先生。”

他身上混合着花香、酒精和烟草的味道。“真是恶心他狐假虎威仗势欺人的样子。咦,小伙子,你弹得好吗?”

我还有点蒙蒙的,没反应过来:“弹得好?”

“我是说鲁特琴。”

“还不错吧,先生。”

他靠近我:“你多大了呢?”

“16岁,先生。”年龄和我跟露丝说的一样。

“你看起来至少还要小两岁呢!不过也可能是大两岁,你脸上的气质很神秘。”

“我16岁了,先生。”

“没关系,没关系。”他脚步有点晃,撑在我身上。他们三个喝酒了,不过他很快就站直了。

“我们是宫内大臣剧团的人,现在正在找配乐的人。我最近写了一部新戏,名字叫《皆大欢喜》,正在找配乐的人。里面有不少曲子,鲁特琴手也是需要的。我们之前有琴手,但是他生病了。”

我看着莎士比亚,他的眼睛里有两团火焰,从附近燃烧的火把折射出来的。

坎普把伯比奇从爱莎的身边拉开,然后很直接地对我说:“明天上午你过来面试,环球剧院,11点钟。”

莎士比亚没理他,对我说:“你现在就拉琴给我们听吧。”

“现在?”

“对,趁热打铁。”

爱莎开始唱一首我没听过的歌。

坎普好像有点儿同情我:“这个可怜的小伙子现在还没缓过神来,吓得发抖呢。”

莎士比亚说:“没关系,让这个男孩试一下。”

“我不知道自己该弹什么。”

“没关系,任何你想弹的都可以。无视我们,你自己想就好。”

他朝爱莎那边走过去。他们四双眼睛齐齐看着我。

于是我沉下心来,拉我最近演奏的一首曲子,我脑海里想着的人,是露丝。

每天,太阳给我希望

让我看到远方

给我勇气给我鼓励

她微笑,是我的春天,让我快乐

她皱眉,我悲伤的冬天就来临了

我停下来的时候,看见他们安静地看着我。

坎普大喊:“啤酒!给我来杯酒!”

伯比奇说:“这个男孩太棒了,当然,这首歌本身没什么营养。”

爱莎说:“他唱得很好。”

莎士比亚一锤定音:“琴弹得也很好,明天上午直接来环球剧院上班吧,11点钟。一周十二先令的薪水。”

“谢谢您,莎士比亚先生。”

“十二先令一周?”露丝听到之后难以相信。那是第二天早晨了,我们上工之前出去打水。露丝惊讶得停下来,把水放下。我把我手上的东西也放地上了。这些水是从井里打上来的,只是用来清洁,不用来喝。打水的地方离我们有一千米远,我们刚好在路边休息。朝霞是橙红色的,非常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