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9月(第8/10页)
“特雷莎,我再问你一次。你知道他在哪里吗?”奥利芙说。
特雷莎几乎能感觉到问题的压力深入她的体内。“忘了艾萨克,”她说,“他并不那么爱你。”
“噢,特雷莎。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跟施洛斯一家共度的短暂时光里,特雷莎学到的爱和关于爱的问题,远超出奥利芙的想象。而远在施洛斯一家和他们充沛的情感到来之前,她就已经明白,虽然每件事都有因果,但没有一件事可以简单地归咎于宿命。特雷莎总是谨慎行事——观察,保持沉默。在遇到奥利芙之前,她从不喜怒于色。
但奥利芙和她的画、她的父母,改变了她的立场。他们令特雷莎释放了自我,让她脆弱孤独地面对其他世人。而现在,奥利芙再一次给她施压。或许保持沉默已没什么好处了,或许是时候让奥利芙看清楚,让她彻底解脱了。
“一座牧羊人小屋。”特雷莎说。
“什么?”
“你去找一座牧羊人小屋,会找到他的。”
奥利芙吃惊地看着她:“我不相信你的话。”
“你会找到他的,问问我哥哥爱的意义是什么?”
特雷莎望着她离去,开始清扫奥利芙的头发,悲欣交集。她不确定奥利芙会在那里发现什么,但她的猜测十拿九稳。她看着奥利芙新剃的光头后脑勺儿,心中十分骄傲。到真相大白的时候了——这一刻一定会很快来到——特雷莎知道他们会质疑她的人品。但至少他们会发现她并没有在女主人身上留下记号。奥利芙的心已不可能修补,至少她的脑袋还是干净的。
ⅩⅩⅡ
奥利芙从庄园狂奔下山去农舍的时候,马拉加上空的飞机引擎声已逐渐变小。似乎没人注意到她蹑手蹑脚地走出屋子。她没有想到,也许屋子里已没有人会听到她的动静了。
黄昏时分的阿拉佐罗是一座鬼村。大广场上空空荡荡的,街角的酒吧合上了百叶窗;教堂是一个焦黑的空壳;肉摊打烊了;附近的学校和办公室空无一人。奥利芙拍拍自己的口袋,摸到一个口袋里有她从厨房抓来的手电筒,另一个口袋里是艾萨克留给他们的冰冷手枪。
她几乎不敢期待他还在附近。特雷莎显然是一个上了锁的秘密盒子,除非找到正确的钥匙组合才能打开。周围的一切都如此宁静,但奥利芙的心绪却以她自己也无法控制的力量汹涌着。如果她能找到他,把他带回来,那么一切都会好起来。她气喘吁吁,一边扫视着前方的护林,一边试图平复自己的呼吸,随着最后一线阳光消失在雾蒙蒙的天空里,树林的道路越发漆黑了。
奥利芙开着手电筒,在不断加深的黑暗中奔跑。“不要用手电筒,”特雷莎告诉过她,“你不知道还有谁在旁边。”
“我不怕。”奥利芙当时这样回答她——现在,在这荒郊野外,不用手电筒她什么也看不见,她的肾上腺素一路飙升。她几乎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里走,但她觉得应该不远了。往丘陵的方向走,她就能找到他,她会找到的,她会的。“你觉得他去北方了?”特雷莎这样说过,“他没有去北方。”
“如果你那么恨他,你为什么不把这一切告诉公民警卫队?”奥利芙问过她,而她已知道答案。特雷莎对艾萨克的事缄口不言——不是为了保护她哥哥,是为了把奥利芙留在身边。
“我会等你回来。”她离开阁楼的时候,特雷莎这样喊道。从来没有人跟奥利芙说过这句话。
她看到的第一样东西,是一个在草丛中闪烁的沙丁鱼罐头。它显然是从小屋里被风吹出来的,如今就躺在离奥利芙几米远的地方。她关掉了手电筒,望着牧羊人的小屋。窗户洞和防水布之间透出一道微弱的光线。奥利芙悄悄地走近前去,她能听到一个声音,一声低语——是艾萨克的声音。特雷莎没有对她说谎。她兴奋地明白他就在这里,然后跑了过去。
这时她听到了一个女人的笑声。她听得出是谁,她觉得自己要窒息了。她的喉咙紧缩,舌头堵在口腔底部无法动弹。
一声喧哗,一个深深的叹息声,接连不断地从牧羊人小屋里穿出来,最终奥利芙明白了特雷莎的意思,为什么她那么纠结,不愿吐露实情,让她自己来弄清楚真相。她明白了,尽管她无法忍受。声音又来了——规律,深沉,让人无法忍受,是一种纯粹的愉悦。奥利芙头顶的天空夜幕低垂时,她举着手枪,推开了房门。
ⅩⅩⅢ
萨拉尖叫着,后退到墙边。“不要开枪!”艾萨克叫道。别开枪!
奥利芙举起了地上的灯笼。艾萨克和她的母亲都一丝不挂,两人的肢体仍纠缠在一起。萨拉慌忙扭转身体,奥利芙看到她的小腹隆起,显然已经怀孕了。
“奥利芙,”她母亲道,惊讶得一时语塞,“你的头发怎么了?”
她们互相盯着对方。几秒钟漫长得如同几个小时。“爸爸知道吗?”奥利芙最终开口道,干巴巴的声音宛如机器人。
萨拉慌忙坐起来,她把艾萨克的外套遮在胸前,伸手去够自己的裤子:“利芙,小利,把枪放下来。”
奥利芙仍然把枪对准她的母亲:“他知道吗?”
“他不知道,”萨拉喘气道,“把枪放下来,看在老天的份儿上。”
“是你的吗?”奥利芙问艾萨克,“孩子是你的吗?”
“不是他的,”萨拉插嘴道,“不是的。”
艾萨克站起身来。“奥利芙,”他温柔地说,“把枪放下来,没有人应当受伤。”
奥利芙感到耳边似有一团咆哮声。“为什么?”她说,“为什么?”问题刺穿了黑夜。
“嘘!”艾萨克厉声道,“小声点。”
“你这个伪君子。满口去北方,为你的国家战斗,结果你就在一英里不到的地方,跟她——”奥利芙用手捂住嘴,奋力忍住了一声哭泣。
“利芙。”萨拉道。
“别再叫我利芙。不要骗你自己了,艾萨克,她根本不会爱你。是你的吗?孩子是你的吗?”
萨拉和艾萨克交换了一个眼神,比奥利芙发现他们的时候还要糟糕。那种亲密,那种流畅,那种同舟共济。
“你们多久了——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我不能——”
艾萨克朝她走过来:“冷静,奥利芙,求你了。我可以解释——”
在他走过来的时候,奥利芙一枪射穿了茅草屋顶。“该死!”他喊道,“该死!你想让我们全都去送死吗?这下外面都知道这里有人了。”
萨拉发出一声低吟,开始在黑暗中摸找自己剩下的衣服。“我得走了,”她不断重复着,“他要回来了。”
“你这条毒蛇。”奥利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