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9/23页)
从第一个夜晚起,帕拉德就把他们的爱情放置于一种神奇礼仪的徽号下。两位情人食指蘸了自己的鲜血,面对着床,先后签署了一份永恒之约。“变心者将在耻辱中早早死去”,人们在一张特地弄到的羊皮纸的最下面读到,它就放在桌子上那瓶等着开喝的红葡萄酒旁边,十分显眼。九月之夜:一直到她死为止,每年的生日,基拉都会收到十九朵玫瑰,鲜红得就如火红的柴火,要把种种承诺燃尽。
一些媚俗的细节,彼得·加什帕尔会说,就如戈拉教授也会说的那样。很显然,迪玛大师对他的弟子有一种催眠功能,以魔法和奥秘把他迷惑。
帕拉德跟基拉分开之后的那几年,他的生产力没有减慢,他的奇特行为也没有减少。但是,在某一时刻,跟迪玛之间的关系总是集中在一些没有答案的问题上。在祖国的图书馆中,很少能学到罗马尼亚历史的真相。戈拉和帕拉德只是在到达他们的新国家之后,通过阅读在这里,在大洋此岸,在美国国会图书馆找到的他们遥远祖国的旧报纸,才发现30年代一些奇特的政治插曲,那时,这位还很年轻的博学者被一种基督教-东正教的基本恐怖主义所吸引。
帕拉德在打击下摇摆。迪玛不仅仅是一个异乎寻常的博学者,一个真正的图书馆,而且还是一个慷慨的、利他主义的对话者,在他身上很难找到什么缺点。
戈拉曾试图跟迪玛来一次对话,但没有成功。“他打毛线!他在打一顶小小的睡帽。假如我问他关于这一历史阶段的问题,问他我在这里的旧报纸上发现的问题,他会拿起他的毛线针。他会以一种茫然和谨慎的神态,开始编织他黑颜色的小睡帽,它将保护他抵挡寒冷和回忆。就这样,我将看到他赐予我的沉默,”在一次不断被喘息打断的电话通话中,戈拉对他以前的学生说。
帕拉德被震撼,同时又渴望获得新的证据,他再也不能工作,他被撕裂为两半,一半是对大师的敬仰,一半是不断出现、不断积累的问题。
“一个笨蛋,这才是他的本质,这个被恋爱蒙住了眼的人!”他在电话中咆哮道。“好一个弟子!整整一生,我都梦想着跟大师的伟大会面。但就在学校门口,人们抽走了我的批评神经,让我能够继续留在恋爱中。批评精神是禁止进入爱神的神庙的。”
自我指责,一个危机接着一个危机,帕拉德决定忘记两难困境。迪玛是他的保护人,他的友谊是无可估量的,他不能放弃他。智力上和伦理道德上绕了半个世纪的弯路?这可不是指现在。如果说过去的事不清楚,那么现在,它,则是清楚的:博学者是写书的人,而不是柜台前打嘴仗的人。
戈拉问自己,帕拉德是不是入了他所仇视的党,可他毕竟还需要这党来作逃脱。他很可能就这样有了妥协的经验。
恼怒将周期性地反复出现。然而,老人和他的弟子继续共同出版作品。
在科斯敏·迪玛的葬礼上,继承人宣读了一篇感人至深的悼词。对他的无比热爱,对他解放的公开肯定。帕拉德用几句话宣告,他对世界,对他卓越的前任以及他本人投身其中的领域,有一种不一样的看法。“我的老师相信一种制度的有机特征,而我,我更喜欢中世纪的ars combinatoria[16]。关于信息的当前理论以及认识理论,在这些理论中,我们从一个空白点出发,走向种种关于逻辑和信息的不同异文。我相信强调不完美的概念,精神上的活力萦绕在我的心中。”
政治上的盲目,甚至还有声称不懂政治或否认政治,这些都无法跟爱相媲美,帕拉德断定,而且,他再一次,公开地,表达了他对逝世者的敬仰和爱戴。兴许还是一种疗法,专门治疗无法忘却政治迷途和对此所保持的沉默。
“在他去世后,迪玛先生给我带来信息。我几乎在驳斥他的思想,我跟他唱反调,但是,我们继续着我们的论战。”
在好好研究了其中的代码之后,帕拉德渴望着能影响世间和宇宙间的种种事件。被社会预言、个人灾难、性欲之谜纠缠得难以自拔,他便询问了星辰。他远离了流亡者社团,在流亡刊物上发表了反民族主义的文章。他每星期都在攻击纳粹分子和共产党人同胞的意识形态,它来自于后纳粹主义和后共产主义。
威胁的开端就是这样:电话、信件、大街上的暴力。他知道自己被人跟踪,但不采取任何预防措施,也没有报警。奇怪的包裹越来越多,他拒绝打开它们,只是把它们扔进院子里的垃圾桶。他公开表白自己愿为任何别的宗教,或者不如说为非教徒的宗教,而抛弃基督教的意愿。
正是在这时,帕拉德决定回祖国一趟,亲眼看一看共产主义之后究竟是2000年,还是30年代。他返回美国时,忧郁而又消沉。关于戈拉教授的消息也不怎么令人放心,传递了顺势疗法的剂量,并且带有空白。
一天晚上,在剧院,他见到了露,她跟一个很年轻的男伴在一起;他得知,实际上,那是她的表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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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得,露唯一的表弟。决不可能弄混的。一个小伙子,现在成人了,长得漂亮,能说会道?他像什么呢,这位加什帕尔表弟?他结束了大学学业吗,他变成了一个伟大的运动员吗?他还跟以前那样,也打篮球,也搞田径吗,他写一些马术方面的专栏文章,还有关于艺术展览的批评文章吗?他此前还陪过露吗?
卢奇安·帕拉德,米赫内阿的兄弟,他的妻子跟戈拉以前的夫人维持着友好的关系。他们曾经在各种不同的场合见到她,无论是公开场合,还是家庭场合。谁陪同她呢?
跟彼得一起在剧院!之后呢?他们是表亲,不是吗?彼得从国家的另一端过来,来首都待上几天,而他的表姐则邀请他去看戏。仅仅出于客气而已。露实在受不了独自一个人去剧院或电影院,也不会独自去听音乐会或是郊游,他拿这位年轻的加什帕尔当护花使者,本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彼得·加什帕尔是不是碰巧有一辆汽车呢?露讲述道,多年前,在布加勒斯特游历时,这位中学生对汽车着了迷,那时候,汽车还很少,形状也很难看。他是不是弄了那么一辆著名的特拉班,带一个摩托车发动机的这一社会主义的塑料玩具?开起来嗒嗒嗒,噗噗噗地乱响,还直冒烟,得经常换那见鬼的火花塞,重油和轻油的混合液很有效,它消耗很少,这穷人的汽车,等了整整五年,才赶上这一社会进步。加什帕尔检察官是不是从他亲爱的党那里获得了他儿子梦寐以求的好处?大卫·加什帕尔是不是重又成为检察官,或者,他在监狱里待了很多年,如同流言所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