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战役之后(第6/21页)
“实际上,我就在那张桌子上安排了我的第一个营销训练课程。马霍特拉博士要我向一家旅馆接洽会议厅和与会者的午晚餐等事宜。我必须争取到好价格——他对这点很看重——我也做到了。
“他不止一次告诉我,他会找一位著名的美国教授到加尔各答来主持训练课程。我必须催他实现这一点。找个美国人是很重要的事。印度的管理界深受美国当时管理业的繁荣所影响,对此马霍特拉博士应该很了解。
“我照他的指示办事,他想要的大约二十五名学员我基本招齐了。我能够做到,主要是因为碰到了几位家里认识的公司高级主管。这让我有了开始,其余的就相当顺利了。我去见他们,他们也乐于以一个人两千卢比的费用派公司的人来上课。我可得说,这些高级主管之中有不少人对我跟这样一个他们未曾听过的机构有关系感到惊讶和不安。
“课程本身顺利进行了,除了一件事。那位美国教授跟他太太确实来了。他并不是真的有名,而是来自一所没名气的大学,事实上他在北美那片的某处也开着一家大致相同的机构。他像漫画中常见的那种美国观光客,啤酒肚,年近五十。
“这对教授夫妇就住在马霍特拉博士要我洽谈会议厅等事宜的那家旅馆里。那不是城里最好的旅馆,比最好的差了两三级。教授夫妇看了之后很不满意,但马霍特拉博士告诉他们,这里是印度,一个很穷的国家,水平比较低,这些较无门面的旅馆常常比五星级旅馆能提供更好的服务,而五星级旅馆有时徒具表象而已。
“当那两个美国人似乎已经不在意住房时,有一只老鼠从他们房间中央跑了过去。那女士尖叫着说:‘我受不了这些滑溜溜的东西。’这下子,马霍特拉博士可伤脑筋了,美国人坚持要搬到加尔各答最好的旅馆。那是皇家大饭店,价格贵了不知多少倍。我得自己安排整件事。
“他们觉得我把课程办得有声有色。但课程一结束,马霍特拉博士就说我该开始准备另一期课程——同样的事再做一次。我自己对刚安排的课程并不满意,因为回头想想,它并未让我在营销方面学到任何东西。
“我在替印姆巴招收会员方面也并不顺利。马霍特拉博士对这件事很在意,因为每个公司会员要交七八千卢比,个人会员则交一千卢比左右。大多数人根本对印姆巴一无所知。马霍特拉博士认为,因为我家有影响力,我就有办法招收到人。但我不觉得我有什么可以提供给那些大公司的。不用压力能把好产品推销出去就够难了,要推销无用的产品对那时候既年轻又害羞的我几乎是难如登天。对于我要求他们付八千卢比成为印姆巴的公司会员这件事,我父亲的朋友也越发怨声载道。
“我每周呈递给马霍特拉博士、用圆珠笔和复写纸誊写出来的印姆巴业务报告越来越乏善可陈。马霍特拉博士越来越没耐心,他也开始担心我会离开印姆巴。
“他搭机来加尔各答,想知道我为什么没什么业绩。我告诉他,我加入印姆巴是为了扩展一般所了解的营销这一学科的知识和技能。过去几个月来,我所做的只是推销印姆巴本身,这既未增加我的知识,也无助于我的名声。我向他建议说,印姆巴在加尔各答所需要的是一位有组织才能的贫穷的退役军官,而不是一位充满理想、才刚开始职业生涯的二十三岁年轻人。在那当儿,我就那么告诉他,我希望我们可以好聚好散。
“我们并未好好分手。他生了气,说他在我身上投下了不少金钱和时间。我没理他的话:我想他会要我退还他一些钱。他变得很恼火,说他会把我的名字从印姆巴的终身会员名单中除掉。我从不知道我是印姆巴的终身会员,大概分部主任或‘业务主任’都自动成为终身会员吧。”
我在马德拉斯所见到的已无气势的左派分子属于一个大了许多的农民运动的边缘。这个运动的中心在比哈尔和孟加拉,几乎在马德拉斯东北一千英里之外,它最活跃的时候是六十年代晚期和七十年代早期。共产主义在孟加拉有长久的历史,它是殖民时代引进的另一样东西,是在十九世纪的西方新学以及混合文化之后来到印度的东西之一。甚至到了今天,在英国人所建造的已无生机的城市里,仍然常有共产党员在垃圾、瓦砾和无望之中举行庄严的游行,这些游行几乎像是城市之死亡的象征。甚至到了今天,当一个共产党在邦里执政时,人们仍然会被红旗和革命的壮美感动。
共产党以诗和激情作为呼吁手段,从未真正受到迫害,甚至曾经反对印度独立,独自发动着有时只属于偏远角落的战争——这个共产党已经分裂了又再次分裂。最先有印度共产党,然后有印度马克思主义共产党,然后又有印度马列主义共产党。发动农民运动的这个属于毛泽东主义派系。这场叛乱已被敉平,但运动还未平息时,孟加拉及印度其他地区有好几千名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士曾经为它奔走而丧命。
有些人逃过一死。迪潘赞是其中之一,他现在是加尔各答中区一所学院的科学教授,这是一所真正运作的学院,但其硬件设施却一副破败,加尔各答式的破败。
招牌的油漆在剥落,双层建筑的窗子已经破损。不过倒有一名门房看守着双扇大门。经他指点,我从主建筑另一头一道狭窄有矮墙的水泥梯上楼,来到一间桌子上摆着一些简单设备的破旧房间找迪潘赞。不整齐的地板没有打扫,或者说,打扫到某一条不明确的界线为止,然后扫起来的灰尘和打扫用的扫帚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留在那边。暗褐色高大门板上的所有嵌饰或凸出物都沾着灰尘,墙壁上许多地方灰泥已经脱落。这整个房间看不出有什么装饰的颜色,表面都不齐,线条都不直。
迪潘赞身材矮瘦,戴着眼镜。他穿了一件灰褐色短袖衬衫和一条长裤。我们前往就在一个主要门口旁边的房间,这是个挑高的有点像衣橱的房间。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几个高铁柜就占去了大部分空间。柜子之间看得到的小小墙面沾了污垢:有某些褐色、油质的东西从窗上滴下来。
谈了一阵之后我问迪潘赞:“你在这里看到的是否跟我看到的一样?”
他用轻细、稳定、严谨的音调说:“跟其他学院没两样,这里是印度。”
他并未看到我所看到的全部。他说,他能看到实验台上的仪器:仪器四周的东西他可以视而不见。地板上没有清扫的灰尘倒是他怎么都无法忽略的,这让他不舒服,令他心神不宁的程度也比我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