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学里(第10/15页)
“喏,菲利普——你知道我是跟罗拉一起去的。”
“你们俩见解相同吗?”
“可以说是这样吧,”他回答,“她是一个很能干的人。一旦老姑妈去世,她还能得到一小笔财产。”
我微笑着凝视他:“喏,克里斯多夫,就是没有这样的优点和好处,她也是不错的。不然你也不会这么坚决地狠狠揍他!”
他出神地直视片刻。“我也弄不清了,”他说,“罗拉和我,我们站在一个行列里准备跳舞——我去跳舞,纯属想讨她欢喜——这时,这时,那个瘦长的苍白脸的家伙走过来了,他一直在打量她,同时跟另一个人悄声说话,他要专门跟她跳舞。”
“他对你的舞伴很放肆吗?”
“放肆吗?——他的表情是够放肆的了!”
“罗拉呢?”我说,两眼紧盯着我的朋友,“她愿意跟那个花花公子跳舞吗?”
他皱起眉头,我看到一片乌云遮住了他的眼睛。
“我不知道,”他轻声说——“当初你就不该拉她到你们拉丁跳舞学校里去凑数。”
他把手伸给我。“再见了,菲利普,”他说,“钱我会寄还你的,此外你不会听到太多关于我的消息。一年以后,上帝保佑,我再到这儿来,或是在家乡相见。”
他走了。我想继续进行我中断了的工作,但没有成功。我心中暗暗地产生了一种对我幼时伙伴前途的莫名的忧虑。对他没说出来的心事,我一清二楚:他的幻想里只有那个姑娘,这个精明人使出全副力量,在想方设法把他的生命和她的生命结合在一起。
不久,我下楼走进房东的居室,那时我是在房东家包午饭的。也许时间还早,其他房客都没有到。但在隔壁小屋里我遇见了那个矮小的女裁缝瘸玛丽,她正一个人默默地坐在一大堆白色衣服里缝着什么。因为我常看见她跟我此刻特别关心的那两个人在一起,所以我就对她讲述了昨天的事件,希望了解到更贴切的原因。
“这种事,我早就料到了!”她说,抿着两片薄薄的嘴唇,“木匠固然是个好人,但对她太迁就了——他干吗要跟她到舞厅去!”
我详细地询问下去。
她从椅子上拿开一批衣料,腾出地方给我坐。“您也许知道教士巷的那所小房子,”当我照着她目光的示意坐下时,她又开口说,“施密登老太太,罗拉的姑妈,几年前从隔壁的赁马人手里买下了这所小房,但卖主保留了房后的院子,因为他的生意需要大的空间,于是他就把这个后院跟他的院子合为一处了。只有中间的一小块草地容许老太太浆洗和晾晒衣服,不过也算是够用了。她跟我已故母亲是堂姐妹,我行过坚信礼以后,就常常跟着她出门做针线活儿。
“我记得,那是去年圣马丁节前不久。我刚吃过午饭便到施密登家里去,因为有一大批绸缎衣服要我们一起洗。半路,我碰到了木匠,那时他已经和罗拉有交往了。我们寒暄了几句,离去时他又笑着对我说:‘晚上下班后,我来帮你们晾衣服!’我把这话告诉给罗拉,但她好像不怎么当回事。
“下午很晚的时候,在屋里干完了活儿,我们来到外面,想把绳子拴在圆形草地的木桩上。罗拉的裙子撩得高高的,半露着她的小靴子,黑发抹在耳后,利用一个小木梯,拴了这边,再拴那边。老姑妈坐在屋里靠背椅上打盹儿,我嘛——我个子太矮,也帮不上什么忙。”
这时,她站了起来,尽可能地伸直她那矮小的腰身让我看。
“我在一篮洗好的衣服旁边坐在一块路缘石上,看邻居的伙计在马厩前刷洗一匹金栗色的马——我是很喜欢马的,我跟您说,我父亲就是一个车夫——那是一匹标致的马。它把头从阴影里伸到阳光下,那皮毛像金属一样闪闪发光。但根据它腿上美丽的饰物我看出,那不是邻家用来出租的马。‘这匹马是谁的?’我问罗拉,这时她正好把小木梯移到我身边最后一个木桩前。‘这匹马?’她说,同时踮着脚把绳子缠在横木上,‘这是一个外地大学生的,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我扬头朝她看,但她没有回头,还在缠那根绳子。我刚好有些不耐烦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人的说话声:‘行了,罗拉小姐!’
“我看见,她垂下胳膊,赶快把撩起的裙子拉下来。等我转过头来,那个脸色苍白的高贵的大学生已经站在我面前了。罗拉一句话也没说,跳下木梯,站在我身旁。那位少爷也站着不动,两眼死死地盯着罗拉,好像怎么看也看不够似的。‘见你的鬼去吧!’我想,碰巧可以开始谈论这匹栗色马,于是我就说呀说呀,一直说到他搭腔为止。转眼间,我们三个人不知不觉地走到那边的院子里去了。那马用蹄子刨着地,两只智慧的眼睛凝视着它的主人。罗拉站在旁边,她好像非常羡慕似的,用手掌从上到下抚摩那匹马光滑的脖颈。‘它像羔羊一样温顺,’那位少爷说,‘您想不想骑,罗拉小姐,马厩里还挂着一副女人用的马鞍哪!’她摇了摇头,但我听见她呼吸急促,因为高兴她两眼闪亮。这位伯爵大概是明白了她的心思,因为他示意备好马鞍,装上马勒。罗拉目不转睛地看着,两只眼睛像着了魔一般。当用人给她送来踏凳备她上马时,那位少爷一脚踢开了踏凳。‘嘿,不要,约翰!’他喊。好像不言自明似的,他一只手臂托住了罗拉的腰。‘踩稳了!’他说,把另一只手举到她面前,同时用锐利的目光往上边看着她。好像他想怎样,罗拉就得怎样,她把她的小脚放在他的手上。我看得很清楚,她本有点犹豫,不过只有那么一刹那工夫,然后他迅速一推就把她送上了马。
“看上去,她有些慌乱。她在上面坐好,垂下眼帘,让他耐心地把缰绳缠在她的手指间。这匹红棕色的马摇了摇头,深深地打了一个响鼻。它的主人在它那绸缎般的皮毛上爱抚地摸了几下,然后他把一只手放在罗拉身后的鞍子上,用另一只手抓着马勒,牵着马慢慢地绕着圆形草地转。
“我得承认,他们确实是天生的一对。看见他们的人,恐怕谁也不会想到,这个美丽的姑娘只不过是一个贫穷的女裁缝,一个裁缝匠的女儿。
“不久,她就觉得马走得不够快了。她把手一抬,马就奔跑起来了。那位少爷退到圆形草地上去,但他的目光一分一秒也没离开她,马在跑,他也手拿鞭子跟着兜圈子。好像他给迷住了,他的目光跟着那姑娘飞来飞去,从她的飘摆着的黑发,一直到鞍镫上露在裙子外的小脚。他时而朝她,时而冲着马喊那么一句简短的话。那马越跑越快,喘着气,甩着尾巴。罗拉根本不管这些。她骑在马上,像飞起来了似的,微笑地瞅着那位少爷,仿佛他的目光把她固定在马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