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学里(第11/15页)
“就这样跑了一些时候。‘老太太出来了怎么办?’我想,‘那可要大闹一场了!’但她没有来。一群鸽子咕咕叫着从院落上空飞过去。马一惊,跳了一下。我想,罗拉可能掉下来了,但是没有,她还挂在马脖子上,只是她的脸色像死人一样的惨白。‘嗬,贞女呀!’那少爷喊着,立刻跑到那边,抱住罗拉,仔细看了她一会儿,才让她轻轻地滑到地上。我还没来得及想,就听见院门开了。‘是老太太来了!’我想,但回头看时,木匠已站在我面前。要是老太太来了,我还不至于这样慌张,因为他看上去简直像一尊石雕。‘已经下班了,韦尔纳?’我高声说,但他根本不理我。‘晚安,玛丽!’他声音沙哑地说,好像有话卡在喉咙里说不来似的。‘我们到屋里去吧?’我又说。‘我谢谢了,’他回答,‘你们这里有客。’于是,他看都没看姑娘一眼,也没跟她说一个字,便转身穿过大门走到街上去了。
“罗拉站在那喘着粗气的栗色马旁边,动也没动。‘这个人想干什么?’伯爵问。‘是我的一个同乡,’她小声回答,‘他是韦尔纳先生。’我说:‘是一个大家具商店的工人领班。’因为这位少爷目送木匠时那嘲弄的面孔惹怒了我。”
玛丽做完了一项工作。她站起来,把衣料收拢到一起。隔壁的起居室里,其他的房客都来吃午饭了。
“这事引起了什么后果?”我还问。“引出什么后果?”她重复说,“我花了不少时间两边劝解,最后——木匠是不能丢开她的,她如果不是头脑发昏,也一定知道,她是多么喜欢他。那些漂亮的高贵的少爷毕竟不是为她而生的。”
我们去吃饭了。但瘸玛丽讲的事沉重地压在我的心头。罗拉和克里斯多夫!我想象不出这两个人怎么会密不可分。
一次散步
复活节过后不久,母亲突然生病。到了八月,母亲复原,我放心地把她交给父亲照料,让温柔的空气增强她的体力,这才回到大学里去。当初我动身回家时,大学城城外宽阔的海湾上还有没融化的冰,如今所有的道路上都是夏日繁茂的绿叶沙沙作响了。
那是我到校后的上午,我还没跟一个熟人说过话。我心事重重地站在我的寂寥的小房间中央,书桌上干涸的墨水瓶和落满灰尘的书籍很不愉快地凝视着我,地板上半开的箱子也没能使这气氛改变分毫。但是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射进来,引诱我到大自然里去。很快我就走出去了,依着我少年时的爱好,我独自一人在宽广的榆树林荫道的阴影中游荡,林荫道有一段沿着海岸向前伸展的。
那些高大的树在我头顶上搭成阴暗的拱顶,而两旁的树叶和青草上,处处建在绿树丛中的花园别墅的窗子里,都闪烁着早晨明亮的阳光。透过树丛能看得见的地方,还有海平面的闪光映入我的眼帘。我慢悠悠地向前走,尽情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路上只碰到几个不相识的人,因为散步的时间还没有到。
渐渐地,花园也看不见了。这里路旁不再是榆树,而是耸入云霄的细高的榉树。再经过一段路,我便走进一个凉爽宜人的树林,左边是一个小山冈蜿蜒向上,向右透过树林我可以俯瞰大海。我前边,从密林里传来花鸡银铃般的鸣啭和山鸟的诱鸟的叫声,我时时听到头顶树叶飒飒,脚下涛声澎湃,像音乐夹在其间。我突然想起一所破旧的房屋就位于这个树林之中。几年前,还在读中学二年级时,我到大学城来访问一个亲戚家的大学生,曾经跟他一起到过那里。就我当时所知,那所房屋是一个做投机生意的酒店老板建造的,但他的投机生意失败了,他又没能把大量的客人吸引到这个偏僻冷清的地方来。他只好把房子卖了,新的房主当时把生意交给一名堂倌经营。
我非常清楚地记得那个身材细高、脸色苍白的堂倌,那所建在半腰上榉树林间的两层楼建筑现在又浮现在我眼前。在房子正面中央,那小的圆柱门廊下,我当时喝了我的第一杯啤酒。离开那里,我们从双扇大门走进高大阴暗的饭厅,这儿的窗户都是朝后对着树林开的。现在,我突然心血来潮,想再去看看这个冷清的地方。同时我也担心,这所房子现在是不是已经不存在了,或者我再也找不到了。
我正在这样想着的时候,抬头便发现一条狭窄的人行道,从大道左边经过林木间蜿蜒而上。我站了一会儿,那时我走的就是这条小道,然后我就慢慢地上山。走了一阵子,我看见前面树木之间露出一个灰色的石板屋顶,一个小的圆柱廊道的柱头和那两边窗户的上半部分也显现出来。再走几步,是一道石阶从树荫通向一小块平坦的空场。
这时,在我面前出现了那所小房子,它立在树林的中央,沐浴着静静的阳光。时间在这里似乎是完全静止的。四壁原来的粉红色墙灰泥和那时一模一样,就是在靠近地面处也没有剥落,到处都长满了绿色的苔藓,木头柱子的裂缝里则丛生着大量的褐色菌类植物。就是现在,半开的双扇门的两侧也还各放着一条墨绿色板凳。我坐在一条板凳上,从小树林的缝隙望着山下的海,海上正好有一只渔船在阳光中飞快地划过去。山上这个地方,好像没有人居住,没有一点动静,我背后的房子里也没有任何声音。只有一只野蜂嗡鸣着急速飞过去,两只黑蝴蝶贴着石阶边缘的青草翩翩起舞。
过了一会儿,我站起来,走进大厅。里边比我想象的还要阴暗,紧挨着窗户的那几棵大树好像把树枝伸到房顶上面去了。我用手杖敲击一张桌子,高高的天花板发出了回声,但没有一个人走来。我往左边一间侧室里看去,那里只有孤零零的一张台球桌。但对着大厅的另一面还有一扇门,我打开门,走进一个狭窄的过道里,穿过去又来到了空地。紧挨着房子有一个九柱戏的球道,我发现那旁边有一个中年以上的人,身上围着一条绿围裙,躺在草地上睡着了。实际上,那很像当时的那个堂倌!我用手杖一碰他,他就睁开眼睛,跳了起来。“请原谅,少爷,”他说,“夜里我睡得太少。”
我惊异地望着他。
“您不知道吗?”他继续说,同时从头到脚打量着我,“联谊会的大学生们,从复活节开始,就把团体酒会迁到这儿来举行。”
这我确实不知道,虽然我的大多数同学都属于这个团体。
我要了一杯啤酒,一片面包,我们同时也回到了大厅里。当白昼的阳光从打开的门照射进来时,才看见地面中央有一两块黑污渍,这使我毫不怀疑地想到,不仅大学生的晚上酒会,就连附属的“击剑场”也迁到这个偏僻的地方来了。“你们怎么不把这块血渍擦掉呢?”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