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学里(第13/15页)

“我们来到市场的绸缎商店,站在柜台前,她让店员给她拿来最厚的缎带和最时新的薄棉布,这些布料她过去只在为城里那些高贵夫人做衣服时见到过。那个店员另把一种衣料放在柜台上。‘要是那位定做衣服的太太不在乎价钱贵,可以买这种的!’他说着,把一只手放在透亮的布料下边。‘是的,’罗拉说,‘她不在乎价钱贵。’我私下里轻轻碰了碰她,我知道她是要为自己缝制最昂贵的服装。‘罗拉,’我悄悄地说,‘我请你好好想一想,你买这么好的衣料干什么?’但她不听我的。她让店员剪了布,她把贵重的银币边数边放在柜台上,好像不知道得做多少天苦工才能赚到这么一点钱。‘放开我,’当我拉她胳膊的时候,她说,‘我也要风光些了,我并不比那些高贵的小姐丑!’

“然后,她就回家了,整整缝了一夜又一白天,直到把那件贵重的衣裙做好。”

“下一个星期天,”玛丽继续讲述,开口前先把一根线穿在针鼻里,“晚上,已经很晚了,她挑了一朵白色百合花插在她的黑发上,就到跳舞厅去了。”

“下边的事我是听我外甥说的,”她补上一句,“那是一个不大会跳舞的人。开头,她在一边坐了很久,那些青年工匠压根儿不敢请她,那些大学生她又一个个地拒绝了,几乎又快因为她发生骚乱了。那个脸色苍白的高贵的大学生,他们叫他什么哩?”

“野伯爵!”我说。

“当然,他也在场。但他好像根本没有把她放在心上。最后,他才不得不走过来,因为她看上去实在太美了。她好像来自东方,他们都这么说。当他向她的位置走来时,她刷地满面绯红,全身发抖。她站起身来,伸手给他,他仔细地瞅着她。我的外甥说,他好像要把她吞下去似的。她还没有跟任何人跳舞呢。一直到乐师收起他们的小提琴时,他们都没有离开舞池。”

瘸玛丽不说话了,她只说了两声“是啊,是啊”!好像在心里总结她故事里的道德教训。随后,她便比此前更热心地埋头工作了。

知道了这一切,我便决心去亲眼看看今晚“魔女之宴”的情形了。

在郊外林中

天已经黑了。当我登上山坡想要找到穿过树林的那条小道时,一股闷热的空气正笼罩着整个树林。

我登上石阶,身不由己地停住了脚步。我看见身旁有两个穿白衣裙的姑娘的身影穿过树林,随后从侧面走进一座房子。好像刚刚跳了一场舞正在休息,我听见灯火通明的大厅里琴师们调琴的声音,大学生和姑娘们热烈地交谈着经过敞开的双扇门走进去。我恨不得立刻走进去,这时,在我内在的眼睛里浮现了那个姑娘的童年时可爱的形象——我又看见她两手搂住她可怜的父亲的脖子;我想起,她那时如何顽固地回避我孩子气的爱慕。我心里突然感到十分痛苦,我不知道那是同情还是嫉妒。

我终于登上了那个柱廊的两个台阶,不为人注意地站在敞开的门柱跟前。休息仍在继续,但热闹的气氛并不因此而稍减。大学生们坐在两旁的桌子前或侧室里闲谈,碰杯喝酒,姑娘们笑语不断地走来走去,时而一声纵情的叫喊响彻整个大厅。

姑娘们中有几张面孔相当妩媚可爱,虽然在无忧无虑的享乐之余也有短暂的烦恼,但仍不失诱人的魅力。尽管她们贫穷,但穿着都很漂亮,衣裙是浅色的、透明的,一朵花或一个鲜花花环插在精心梳理的头发上。

她们的男舞伴,却跟她们的考虑完全不同。尤其是那些比较年轻的学生和几个被称为联谊会“首领”的人,他们在小姐们面前,个个不知羞惭地把腿舒舒服服地伸在桌子上和板凳上。

我瞪着眼睛寻找罗拉,不一会儿就找到了她。她坐在台球室对面两个比她略微年轻的姑娘中间,她们热情地跟她说着什么,而她却不动声色地直视前方。

她头发里插了一支白玫瑰,那在这个季节里真是罕见之物。但她面孔上的玫瑰时代已经过去了,在那温柔的苍白的面颊上再也没有红晕了。

野伯爵我也看见了。他好像很疲倦似的,跷着二郎腿,坐在大厅的另一边——我就站在他附近。乐师们一拿起乐器,一个低年级大学生就走到他面前。“让我请罗拉跳这个舞吧!”他怯生生地说。

“下一次吧,小同学!”野伯爵回答,把他的漂亮但苍白的头向后一仰,靠在墙上。

音乐开始了,只有他没有站起来去接他的舞伴。他懒洋洋地举起手,用手指做了一个招呼她的动作。我看见,她如何愤怒地瞥了他一眼,她没有站起来,而是把眼睛埋在支撑的手掌里。野伯爵皱了皱眉头,过了一会儿,他跳起来,大步流星穿过大厅,走到她面前站住。见她这时还不抬头,他就用手臂抱住她,一使劲把她拉起来搂在怀里。他好像很暴躁地甩出了几句话,我因为离得远,一点也听不清楚。然后,他便跟她一起走到其余各对跳舞者的前面,开始跳舞。

她已发育成一个丰满的大姑娘了,但个子不高,只到他的胸膛。我目不转睛地看了他们好长时间。她使劲向后仰着头,好像完全被他的胳膊架起来似的,只有脚尖接触地面。他从她上面低头长时间地盯着她看,就像猛禽的双眼盯住她一样,她合上眼睑把脸对着他。这一轮舞结束了,他把她送回她的座位,让她轻轻地从他的臂肘里滑到椅子上坐下。

这次休息,时间不长。不久,整个舞厅骚乱起来。音乐进入快速节奏,一对对跳舞的男女像冲锋似的排起队。

跳舞重新开始。哄笑声和无拘无束的喊叫贯穿整轮舞蹈。我看到那些纤巧轻盈的小脚越来越疯狂地从地板上那块暗黑污渍上滑过去。最后来了一个回旋舞,由于突然终止,那可怜的姑娘的整整一个行列都被带倒了。

随后,像有人暗示一样,音乐戛然而止。她们的男舞伴哈哈地笑着从她们身上跳过去,她们满脸通红地站起来,把头发从前额掠上去,或从她们精心缝制的华丽的跳舞衣裙上掸掉尘土。我不知道,这是孩子们破坏欲的残余呢,还是谁也无法摆脱其影响而要对之表示反抗的潜在冲动——好像是那些大学的青年人任意欺压妇女的勾当总也干不够似的。

我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罗拉,她孤单地坐在野伯爵送她过去坐的那把椅子上。她好像故意装出一副样子,使谁也不敢请她去跳刚才的那种舞。

紧接着,也许是为了与刚才跳的那种舞相对照,极其庄重地跳起了四组舞。这时,我跟一个熟人走进侧室。我遇到了好几个老大学生,我们每人面前摆上了啤酒杯以后,就大谈特谈起眼前考试的种种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