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大洋彼岸(第10/12页)

那是燕妮走后的第四天,我坐在我的房间里做这项工作。但今天干得并不顺当。我把事情的不顺归罪在那支可怜的鸭嘴笔上,就站起来,打算从箱子里取出另一支笔。当我把箱子里的衬衫拿出来时,一个折在一起的纸包掉到了我的手里,上面写着“燕妮赠”几个字。纸包里是那枚不久前我戴在她手指上的小玳瑁戒指,戒指上还缠着一缕长长的油黑油黑的头发。

我的第一个感觉是喜不自胜,是一种所爱的人就在身边的感觉,然后就有一种莫名的忧虑油然而生。我翻过来掉过去仔细察看这张纸,但那上边没有任何字迹,也没有任何符号。

我试图重新工作,但怎么也工作不下去。我下楼走进大厅,在那里碰到哥哥和嫂子正在谈燕妮。

“她那双眼睛里总有点什么!”我一进门,就听到格蕾特这么说。

她的丈夫好像跟她作对似的,开玩笑说:“你认为这两只有野性的眼睛不美吗?”

“野性,汉斯?不美?当然,你说得对,这两只眼睛很美,以至引起了异议。这——”她顿了一下,又抬起眼来,面带怜悯的微笑看着她的丈夫。

“这是什么呀,格蕾特?”

“这无非是自卫的开始。坦率地说,汉斯,你已经感觉到了她对你有多么危险!”

“是的,假如我没有你!”

“哦,即使你有我也一样。”

他笑呵呵地向她伸出双手。

“快抓紧它们,”他说,“这样就不会有美丽的魔鬼来诱惑我了。”

然而他的妻子不认这一套。

“魔鬼在你们男人心里!”她叫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你老是找这个善良姑娘的茬儿,从前你可是时时都护着她呀?”

“往常,格蕾特,是那样。可是她现在变了!”他沉思一会儿说,“有的话我都有点儿说不出口。但这是千真万确的,作为商人的女儿,她身上的商人本性还是露了出来——她变得吝啬起来了。”

“吝啬!”格蕾特大声说,“这真太讨厌了!燕妮过去在寄宿学校里由于受到严格禁令的约束,才没把衣服脱下来送人!”

“现在她不再把衣服送给别人了,”我哥哥回答,“她把那些衣服卖给旧货商。我还要告诉你,她是很会讲价钱的。”

我没有加入他们的谈话,只是在全神贯注地倾听。听到最后这一句,我突然如梦初醒,明白了一切。我很快作了决定。

“我可以用一用你的马吗,汉斯?”我问。

“当然可以。你究竟想到哪儿去呀?”

“我要进城。”

他的妻子走到我跟前,说:“你不能多忍耐些日子吗,阿尔弗雷德?”

“不能,格蕾特!”

“那你就代我问候燕妮吧。最好能把她带回我们这边来!”

我什么也没说,很快就骑马走了。一小时后,我到了城里,立刻进了我很熟悉的那条大街,燕妮父亲的新住宅就在那里。很容易就找到了那所住宅。我拉了好几次铃,一个老妇人才走出来打开那座华丽建筑的门。我问起燕妮小姐,她冷冰冰地说:“小姐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我重复说。可能是在我听到这句话时,我脸上露出了惊愕的表情,她便询问我的名字。当我告诉她,我是谁、从哪里来时,她厌烦地补充说:“那您怎么还来问我?小姐第二天就回到你们那里去了。”

我不再去理老妇人,立刻从一条街跑进另一条街,一直跑到港口。太阳快落山了,远在港口外的停泊处,披着一层浓浓的夕阳的紫光。那里前几天还停着一艘双桅帆船,现在已经不见了,再也看不到一艘船了。我试着跟站在四处的工人攀谈,打听到了船主和帆船的名字,而且知道这艘船三天前就出海了。除了船长住宿的地方,其他情况他们一概不清楚。我立刻动身奔到那里,并且探听到,有一位满头黑发的年轻貌美的姑娘也在船上。随后我又去了船主的账房,在那里意外碰见那位老账房先生正坐在写字台前,但他也不能给我更详细的答复,因为有关乘客的事宜由船长一个人管。

我回到旅馆,让人为我备马,我骑着黑马以高于我哥哥所允许的速度向家飞奔。已经是夜里了,天空布满了浓云。当夜风在黑暗中从我身边呼呼地吹过时,我的思想也在随风飞翔。像鬼怪似的,那艘把她带走的船出现在我眼前——一个很小的白点在大海上飘荡,越过张着大口的无底深渊,周围全笼罩在茫茫大海上的黑夜中。最后,庄园的灯光终于从我面前的树影中闪现。

到了家里,我发现人人都很悲伤,很惶惑。那里有一封燕妮从“伊丽莎白”号双桅帆船上发出的信。她走了,到大洋彼岸她母亲那里去了。正如她曾经告诉过我的,如她在信中重复的:她是为了履行一项神圣的义务。她用最真挚最甜蜜的语言,请求所有的人原谅。在信里她没有提我的名字,但我已暗暗地得到了她的问候。她的父亲她也只字未提。

第二天,我和我哥哥又到城里去了,不过只在那里得到这样一个准确的讯息:你无法再赶上“伊丽莎白”号了!

随后,我没跟哥哥回家,而是直接到皮尔蒙特去了。到达那里不长时间,我就站在燕妮父亲的面前,告知他燕妮逃走了。我原以为,听到这个消息后老人会突然晕过去。但从他眼里流露出来的,并不是痛苦,而是狂怒。他把放在桌上的手攥成拳头,指节骨都突现在外,破口大骂他的女儿。

“她是哪儿的,就让她去哪儿好了!”他喊道,“这个种族是改造不过来的。该死的,这一天终于来了,这我早就料到了!”

接着,他突然默不作声了。他坐下来,一只手支着头,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我究竟说了些什么呀!这孩子是我的亲骨肉,都是我的错。孩子有什么过错。她是想到她母亲那儿去。”

说到这里,他伸出双臂,怔怔地直视前方,大声喊道:“唉,燕妮,我的女儿,我的孩子,我把你怎么了!”他好像是忘记我就在面前,我也不想打扰他。“我们都是人啊,”他继续说,“你该原谅我才是,但我不知道该怎样说。总是这个样子,我们走不到一起。”

就在这时,我壮起胆来,让他注意到我,并且告诉他,我和燕妮已经相爱。那个身心交瘁的男人,这时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请求我为他把孩子找回来。

还有什么好讲的呢!第二天,我又踏上了旅途。动身前他交给了我一封写给女儿的信,那是他在夜里写的。请你相信我,这一次可不是一张收据。我们在长夜中坐在一起时他所表述的愤怒和慈爱、责难和宽恕,在这封信里全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