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大洋彼岸(第9/12页)
她又靠在门上了。
“为了这个,”她说,“你就从母亲身边夺走了孩子。当你从母亲怀里把我抢走,跑上跳板,带到船上的时候,她是在哭叫。噢,她是在没命地哭叫啊!这就是我从母亲嘴里听到的最后的声音。我已经忘了好久了,因为从前我是一个糊里糊涂的孩子。让上帝宽恕我的愚钝吧!但是现在,每一天夜里,我的耳边总是响着这喊声。是谁给了你权利,让你用我母亲的痛苦换取我的未来!”透过窗帘我看见她说这几句话时,腰板挺得很直。
父亲好像抓住了她的手。
“你好好考虑考虑,燕妮,”他说,“我只能在你和她之间选择——不过,你是我的女儿呀。”
他在说最后一句话时用的温柔乃至体贴的语气,似乎没对女儿产生影响。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她说,“你付出的代价,不是我的,也不是你的。只要现在还有可能,就必须偿还这代价。回答我,偿还,还是不偿还,我母亲会跟我们一起住在那所新房子里吗?”
“不,燕妮,这办不到。”
这句话说完以后,便是死一般的寂静。在这短暂的瞬间,少女的内心有什么活动、举止表情如何,我就不得而知了。
“我还有一个请求。”她终于开口说。
“尽管说,燕妮,”父亲连忙回答,“尽管说,只要我能办到,一切我都答应!”
“那我请求你,”燕妮说,“在你去皮尔蒙特疗养期间,允许我留在这里——我的朋友们身边。”
他沉默了片刻。
“要是你,”随后他说,“你不认为陪在父亲身边更合适,我也不表示反对。”
她没有答话,只问了一句:“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要是你再也没有什么话对我讲了,我跟你一起下楼。”
然后,门开了,我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在廊道里向楼梯移去。我在自己的房间里一直待到午饭时被人叫下去。
我哥哥把我介绍给燕妮的父亲时,他迅速打量了我一眼,我觉得我这个人已被粗略地估价过了。接着他顺便问了问我的学习和旅行的情况,问我是否有机会把我的知识用在家乡的建设上。这一系列问话,可以说与考试没有什么两样。最后,他很有礼貌地请我在他去温泉疗养回来以后,到他新建造的住宅去,从行家的角度对它作出评价。刚才和女儿之间谈话的情绪,现在从这个男人的外表一点儿也感觉不到。
进餐的时候,他坐在我母亲身旁,总是热情周到地取悦于她。当母亲把话题引到他们共同度过的少年时光时,他甚至还很会说说笑话。他让母亲回忆起他们在故乡城里那个音乐厅多次跳舞的情景,在壁毯上绣着一个和真人大小一样的胖乎乎的小爱神。
“那些年轻的女士,”他说,“在爱神面前是那样的害羞,结果跳舞的队列一走到那里总会出现女士离队造成的缺位。”
“不过您,表弟先生,”我母亲应答道,“却热衷于一再把您的女伴引到那个被谴责的神像前面去。”
他彬彬有礼地向母亲欠了欠身。
“我知道,表姐夫人,”他说,“您在我面前,是不怕那个爱神的。”
我看见,听到这话,我母亲那仍然很美的脸上掠过了淡淡的红晕。我不由自主地想,是不是和现在他们的孩子一样,当年他们也因彼此爱慕而愿意相互接近。燕妮坐在那里,一直没有参与的表示,而且连吃的东西也几乎一点儿都没动。听到这话,她也抬头看了看,也许她从来都没有听见父亲谈过这样令人愉快的往事。她父亲没有跟餐桌对面的女儿说一句话,而是又同我哥哥谈起人与人的种种交往情况来。后来,喝咖啡的时候,我听到他对母亲说:“承蒙您的孩子们的好意,燕妮还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我明天独自去旅行。我们相识已经有很多年了,表姐夫人,您要是有机会,就给她讲讲我们相处的那个时候的事。过不多久,她就要跟我这个老年人一起生活了,让她事先了解我年轻时候的一些情况,也许不无好处。”他站起来跟他少年时代的女友握手,同时补充说:“这样您就真的帮了我一把呀,表姐。”
一天过去了,我总也找不到机会跟燕妮单独相会。看得出,她是在躲着我。
格蕾特大多时候是在忙她的家务。
第二天早晨,在我们的客人动身以后,她走进花园,来到我身边。她两臂交叉放在胸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微微一笑说:“这会儿,我们俩又单独待在一起了!”
立刻,我惊愕地得知,燕妮当天上午就要到城里去住一些日子,为的是和她父亲的女管家在新建的房子里,搞我说不上来的什么布置。
我正一个人站在露台上,她身穿旅行装朝我走来。她把手伸给我,但现在她就要离我而去,我很生气。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燕妮?”我问,“难道这些布置就这么急吗?”
她摇头,同时睁大眼睛,安静地看着我;我只能说,她眼里流露着一种高尚的热望。
“你果真要走?”我又问,“而且偏偏在现在?”
“我不愿意骗你,阿尔弗雷德,”她说,“不是因为那个缘故。但我必须走,没办法呀。”
“那我就天天进城去帮你。”
她显然大为吃惊。
“不,不!”她高声说,“你不可以这样做!”
“究竟为什么不可以?”
“我不知道,别问我!噢,尽管相信我就是!”
“燕妮,是不是你不相信我?”
她突然发出一声哀叹,那痛苦的声音是我从来没听见过的。随后,她向我伸出手臂,全然不顾有人看见——像以前在那个神秘的夜里一样,我在光天化日下把她搂在怀里。
“那就别待得太久!”我恳求她说。
“我的父亲盼望我回到他身边,我待在这里的时间到头了。”
我看了看她那张美丽而苍白的脸,她默然不语。她闭上了眼睛,好像她想就这样把头靠在我肩上休息。
只过了一小会儿,她就从我怀里挣脱了。于是,我们就走到房子的正面去,马车已经等在那里了。她上了车,这时我还听到我母亲握着她的手说:“别哭了,孩子!你都哭成个泪人儿了!”
尽管随之而来的日子总是阳光普照,但对我来说却是灰暗的时光。幸运的是,我哥哥拉我为他绘制一套新的管理大楼的设计图,忙得我喘不过气来。把他的那些实用方面的要求与我不愿意忽视的艺术方面的要求结合起来,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常常拿起铅笔无情地在我绘制的很美的图纸上乱画,于是我们便你一句我一句地争论起来,直到最后把我的母亲和嫂子请出来作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