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大洋彼岸(第8/12页)
说是这么说,当我默默地把双臂张开挨近她时,她却猛地扑在我的胸前,两只手紧紧地搂着我的脖子。她抬头望着我,她那闪亮的大眼睛简直是深不可测。
“是的,燕妮,”我觉得好像有一股寒气从树林中吹来,冷透我的心脾,“你真是美得迷人,就是从前那个使人迷乱而忘记他们从前所爱的一切的魔女,也没有这么美!也许你就是那个魔女吧,你在这幸福的夜里来到人间,赐福给信仰你的人。不,你不要挣脱我的怀抱。我知道,你也像我一样是尘世凡人,一样被你自己的魅力所束缚,就像那夜风从树林之间吹过——你也是来无声息,去无踪影。不过,不要责备那使我们拥抱在一起的神秘力量。尽管在这里,我们不得不听凭天命摆布,接受了我们未来生活的基础,但是这基础上的大厦如何建造取决于我们自己。”
我轻柔地让她的双手从我的脖子上松开,用一只胳膊搂着她的腰。接着,我扯下拴戒指的绸带,把戒指戴在她的手指上。她像一个得到安慰的孩子靠在我身上,静静地任凭我领着她离去。过了一会儿,当我们走到另一个池塘边时,那座维纳斯雕像果真依然矗立在雪白的睡莲中间,这时我才清楚地知道,我手臂里搂着的是一个人间的女子。
踌躇片刻,我们最后还是离开了那一条条树墙阴影中的小路,走进小树林。从小树林里走出来,便踏上了住宅正面的空旷地。越过草地,通过敞着的两扇门,我们看见我哥哥和嫂子在灯火通明的大厅里走来走去,像是亲密无间地谈着什么。
出乎我的意料,眨眼间,燕妮一俯身,就从我的手臂中挣脱出去。但她又同样快地一把抓住我的手。
“去办答应我的事吧,阿尔弗雷德,”她说,“其他的一切,”她接着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对我说,“全忘掉!”
格蕾特走出敞着的门,向黑夜里喊道:“燕妮,阿尔弗雷德,那是你们吗?”
这时,燕妮急切地恳求我说:“不要说那件事,对你母亲也不要说。我们不该让她不快。”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燕妮。”
她只使劲地握了握我的手。随后她就离开我,跑到露台上,站在格蕾特身旁。我们都进了明亮的大厅以后,格蕾特默默地摇着头,看了看燕妮,又看了看我。
第二天一大早,我骑马进城,去实践我的诺言。在城里,我找两个珠宝商分别估了估首饰的价钱。它值很多钱。但当时我的钱箱装得满满的,我本人有能力为燕妮保存这件首饰,于是就用我带来的现钱换了一卷与首饰等值的金币。事情办成后,我又在美丽的码头闲走了一阵子。在港口外的停泊处,在阳光照耀下的渺茫的远方,停着一艘大船。一个水手告诉我,这艘双桅帆船,已经张起风帆,准备开往西印度群岛。
“是去她的故乡啊!”我想。接着,惦念她的思绪袭上我的心头。我十分不安,便又踏上了归途。
快到中午的时候,我走进了园林住宅的大厅,那里还没有人。但我从门里往外看见,只见燕妮和一位瘦瘦的已不年轻的先生站在公园里稍远的地方。紧接着,他相当郑重地伸出胳膊,领着她走进这座房子。当他们走近时,我才看清这个男人的头发几乎全白了,但在那张黧黑的脸上却闪着两只盛气凌人的眼睛,脑袋的短暂摆动,说明他已经习惯于发号施令了。白色的围巾和衬衫胸前的那个大的钻石别针,自然是他身上不可缺少的东西。我立刻也就弄清了:这是燕妮的父亲,那位富有的种植园主,我至今未曾见过的表叔。但不管现实中他是什么样子,他倒很符合我童年时的想象。这时,我听到了他那异样的声音,他是用我听不懂的令人生厌的语句跟他女儿说话,燕妮只是闷头听着。
我觉得我还没有作好精神准备,不能立刻走过去跟他见面。所以,赶在他们俩来到露台前,我离开了大厅,走到楼上去。燕妮房间的门是开着的,我走进去,按照我们的约定把卖首饰应得的钱放到房门上边的一个壁橱里。随后,我走进自己的房间,兴奋却又疲惫地倒在沙发上。
也就是几分钟的工夫,我便听到从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很快就有两个人走进与我的房间毗邻的那间大屋子。有一扇可以进入我的房间的门,正对着我的座位。此刻,那扇门虽然是锁着的,但它的一扇玻璃窗却被那边的一个白窗帘遮得很严。
从声音上我听得出,进去的人是燕妮和她的父亲。他们可能是位于房间的另一端,所以我听不清他们谈话的内容。当他们走近时,我就打算悄悄地离开,但清楚地传进我耳朵里的头几句话,对我发生了影响,我只好忘记一切,一动不动地留在原来的座位上。
“你不能留在那里!”我听见她父亲操着前边提到的那种讨厌的腔调说。
“为什么不能?”燕妮问。
这时我听到他慢慢地走了几个来回,才停住脚步。
“那你就听着吧,”他说,“这可是你逼着我说的。你因为有你母亲的血缘关系,永远也进不了你父亲的社会。”
“也因为我自己的血缘关系,”燕妮加上一句,“这我明白。”
“你明白?这些事是谁告诉你的?”
“没有人告诉我,我是在书里看到的。”
“那么,你也明白我为什么一定要把你送到欧洲来了。我觉得,你应该感激我。”
“是呀,”她说,“就像我感谢你给了我生命。”
她父亲没有吭声。但,只听得有一扇窗被推开了,从声音上我察觉,他是把头探出窗外,极度不安地清着嗓子。燕妮背靠着那扇把两个房间隔开的门。我从挂着窗帘的玻璃窗看见她的头影,听到她的衣裙窸窣有声。
片刻后,她父亲好像是又回到了屋里。
“我为你做了我能做的一切,”他又开始说,“当然,你从来没有提出过违抗我意愿的愿望,可是我也不知道你到底还有什么愿望。”
燕妮站起来,慢慢地朝他迈了一步。
“我母亲在哪里?”她问。
“你的母亲,燕妮!”那个人嚷道,似乎他宁愿听到其他一切问题,也不愿听到有关她母亲的这么一个问题,“你是知道的,她活着,她是得到了照顾的。”
“那么,”少女毫不退让地继续说,“等你的那座新的大房子造完布置好,你打算让妈妈过来,跟咱俩一起生活吗?”
我听见,她的父亲迈着很重的步子在那间大屋子里走来走去,随后又走到女儿跟前。
“你是一个孩子,”他压低声音说,但语气却很严厉,“你不了解你出生的那个国家的情况,你也用不着去了解。”于是,这位老商人好像突然沉浸在回忆中,继续说:“那个女人,真是说不出有多么美!当头顶有蔚蓝的天空,脚下有沐浴在阳光中的港湾,她身穿白色的衣裙躺在红树绿阔叶中间的吊床上悠荡的时候,当她跟她的小鸟戏耍,或是把那些金球抛向空中的时候,她确实是令人难以置信的美!但你可不要听她说话,嘴是那么美,却笨拙地说着黑人的不流利的语言,活像婴儿的咿呀学语。那个女人,燕妮,如果你想成为你所变成的现在的样子,她就不能跟你在一起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