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带癲狂症患者(第13/15页)
“我什么也没有回答,让他往前走。然后我退了回来,锁上了门,并把钥匙放在桌上。
“他惊奇地扬起了眉毛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露声色地站在他的对面。
“‘这里要做的不是确定死因,而是找出另外的死因。这个女人来找我是在以后……在一次不成功的手术之后……我已经不能挽救她了。但是我答应了要保全她的名誉,我会这样做,还要请求您帮助我。’
“他惊奇得睁大了眼睛。‘您总不至于说,’他讷讷地说,‘我,一个官方医生,应该去隐瞒犯罪行为?’
“‘是的,我要这样。我必须这样做。’
“‘要我为您犯的罪……’
“‘我已经告诉过您了。我没有碰过这个女人,不然……不然,我就不会站在您的面前,而是早就自行了结了。她已经赎了自己的罪孽——如果你要这么说的话——可是这件事,世上任何人都不需要知道。而且,如果这个女人的荣誉现在再遭到不必要的玷污,那我是不能容忍的。’
“我这种断然的口气更加激怒了他:‘您不能容忍!这样……瞧着吧,您可是我的上司……或者您至少觉得是做了我的上司……您就试着给我下命令吧!我一来就想到了,这儿准有什么乌七八糟的事,既然把您从旮旯里给召来了……您在这儿大展医术,干得不坏嘛……一开始的架势也不坏……不过,我现在要动手检查,我亲自来,您可以放心,我所署名的证明书是正确无误的。我不在假证书上签名。’
“我平静地回答说:‘反正这一次您必须这样做。在这以前您出不了这间屋子。’
“这时,我把手插进口袋——手枪没有带在身上。但是他颤抖了一下。我朝他逼近了一步,直盯着他。
“‘您听着,我跟您明说了……免得走上极端。我的生命对我来说已经无关紧要,别人的也一样……我已经到了这步田地……我所要求的唯一的一件事就是履行我的诺言,保守这次死亡原因的秘密……您听着:我对您发誓——如果您在证书上签名,说明死亡是……某个偶然因素引起的,那么本周之内,我就离开这个城市,离开这个国家,如果您要求的话,我可以开枪自杀,只等棺材埋进地下,而我确信,任何人……您要明白——任何人都无法再追究这个案子。这一点大约能使您满意。事情必须是这样。’
“大概我的声音里有某种威胁人的东西,有某种危险,因为当我无意识地朝他走近一步的时候,他立即躲开了,脸上带着人们逃避手拿匕首狂跑的热带癫狂症患者的那种恐惧表情……他的神色马上变了……变得垂头丧气和茫然不知所措,那种强硬态度没有了。他还有气无力地咕哝了一句表示抗议:
“‘我这一生在假证明上签字这是头一遭……不过,我们总会想出办法来的……真是无奇不有……但是我不能简单地就这样,马上就……’
“‘当然,不能,’我连忙附和,给他打气,(‘只是得快一点,快一点!……’我的太阳穴疼了。)‘但是现在,假如您知道,不这样做只能使一个活着的人感到痛苦,并且可怕地加害于一名死者,您肯定就不会犹豫不决了。’
“他点了点头。我们走到桌子跟前。几分钟之后证书已经备妥。(证明书后来也在报上发表了,它令人信服地描述了因心脏麻痹而致死的场面。)然后他站了起来,看着我说:
“‘您本星期内就走,不是吗?’
“‘我向您发誓。’
“他又看了我一眼。我发觉,他想做出一副严肃的公事公办的样子。
“‘我马上去设法弄棺材。’他说,想以此掩饰自己的窘态。但是我身上显然露出了某种无限痛苦的表情,他突然向我伸出手,非常诚恳地握住我的手摇了摇。‘希望您能够经受得住。’他说。
“我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我是病了吗?也许,我发疯了吧?我把他送到门边,打开了门,用最后的力气控制住自己,等他走后锁上了门。我的太阳穴又跳得厉害起来,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动和旋转,接着我一头栽倒在她的床边……就像热带癫狂症患者在疯狂奔跑的最后,精疲力竭地栽倒下来一样。”
他又不说话了。我微微打了一个寒颤,也许是清晨刚起的风像微波似的从船上拂过引起的吧?朦胧的晨曦已照亮了他的半边脸,在这张受尽折磨的脸上又显露出一种顽强的意志。他又接着说了起来:
“我不知道在草垫上躺了多久。忽然有人拍了拍我,我惊醒了。那个男孩正站在我面前,带着胆怯而虔敬的神情惊惶不安地注视着我的眼睛。
“‘他要进来……想看看她……’
“‘谁也不许进来!’
“‘是……但是……’
“他的眼睛里流露出惊惧。他想说什么,但又不敢说。显然是有什么为难的事。
“‘是谁?’
“他看着我,浑身发抖,好像等着挨打似的。后来他说,——没有说出名字……这样一个未开化的生物怎么会如此懂事?为什么这类完全没有文化的迟钝的人在某些瞬间会有如此温柔细腻的感情?男孩说……怯生生地说:‘就是他。’
“我跳了起来……马上就明白了,我迫切地急不可耐地想要见到这个素不相识的人。因为,您瞧,这事多奇怪……在这所有的痛苦、狂热的激情、恐惧和忙乱之中我竟全然忘记了他……忘记了这件事还牵涉到另一个人,就是这女人所爱的人。她曾经把拒绝给我的东西热情地献给了他……十二个小时、昼夜之前我是会憎恨这个人的,我可能把他撕成碎块……但是现在……我不能,我不能向您表达,我多么渴望见到他……而且爱他,因为她曾经爱过他。
“我一个箭步奔到门边。我面前站着一位年轻的,非常年轻的军官,金黄色的头发,样子非常腼腆,身材颀长,脸色苍白。他看起来像一个孩子,他是如此年轻动人,看到他竭力想装作一个男子汉,显示他的克制力……掩饰他的激动,我感到说不出的震惊。当他把手举到帽檐边的时候,我马上发觉他的手在抖……我真想拥抱他……因为他和我所希望见到的曾经占有过这女人的人的模样正好相符,不是骗子,也不是狂徒……不是,她把自己奉献给了一个半大的孩子,奉献给了一个温柔的造物。
“年轻人站在我的面前,非常局促不安。我贪婪的目光和冲动的动作使他更加心慌意乱。他唇上的小胡子抖动着……由此不难看出这位年轻的军官,这个孩子勉强忍住没有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