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毫不冲突(第77/127页)

灾难性的消息揭开了新的一天:南大西洋铁路公司的货车与一列客车在新墨西哥州山区的一个急转弯迎面相撞,货车的车皮散落得满山坡都是。这些车皮里装的是从亚利桑那州的一家铜矿运往里尔登钢厂的五千吨铜矿石。

里尔登致电给南大西洋铁路公司的总经理,得到的答复却是:“哦,天啊,里尔登先生,我们怎么知道?谁知道需要多久才能把事故现场清理好?这是我们遇到过的最严重的事故之一……我不知道,里尔登先生。在那块地方没有其他的铁路线。毁坏了一千两百英尺长的铁轨,那里发生过滑坡,失事的火车开不过去,我不知道用什么办法,以及什么时候才能把那些车皮重新弄上铁轨。至少两周以内是不可能的……三天?不可能,里尔登先生!……可我们也没办法!……可你当然可以告诉你的客户这是场天灾人祸!你要是耽误了他们的订单怎么办?发生这种情况,怎么能怪你呢!”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内,里尔登在他的秘书和运输部门的两名年轻工程师的协助下,靠地图和长途电话调集了一队卡车开往出事地点,在距那里最近的一个南大西洋铁路车站安排了一列拖车与卡车车队会合。拖车是从塔格特公司借来的,卡车则是从新墨西哥州、亚利桑那州及科罗拉多州征集而来。里尔登的手下人一时对私人卡车公司打来的电话应接不暇,为了不和他们啰唆,便一律答应付钱给他们。

里尔登订购了三批铜矿石,这是最后一批。前两个订单都没交货:一家公司倒闭了,另外一家还在无可奈何地请求延期交货。

他对这件事的处理并没有将日程安排打乱,他没有急得提高嗓门说话,一点看不出有什么紧张不安和担心。他像突然遭到袭击的军队指挥官一样,反应敏捷,判断准确,而他的秘书格雯·伊芙则像是他身边镇定自若的副手。她不到三十岁,有着一副像办公的仪器一般冷静、坚硬而又和蔼的面孔,是他最铁面无私的手下之一。她办事洗练,在工作中从不掺杂半点个人感情。

处置完紧急情况之后,她只说了一句:“里尔登先生,我认为应该要求所有的供应商都通过塔格特公司来发货。”“我也这么想,”他答道,又补充了一句,“给科罗拉多的弗莱明发电报,告诉他我要买那个铜矿的股份。”

他回到办公桌前坐下,用两部电话与他的主管和采购经理同时进行交谈,核对着日期和手上现有的铁矿石数量——他绝不允许冶炼中再出现哪怕一小时的延误,这是约翰·高尔特铁路线的最后一批铁轨。这时,通话器响了,传来伊芙小姐的声音。他的母亲正在外面要见他。

他曾告诉家里人来厂里一定要预约,他们一直非常讨厌这儿,很少来他的办公室,他也暗自感到高兴。此刻,他只感到一股强烈的让母亲离开这里的冲动,但他却用比处理火车事故更大的努力抑制着自己,淡淡地说:“好吧,请她进来。”

他的母亲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她故意四下打量着办公室,似乎知道他会怎么想,似乎对他不把自己当回事感到十分憎恶。她磨磨蹭蹭地坐进扶手椅,反复摆弄着她的小包、手套和裙子上的皱褶,然后闷声说道:“真不错啊,当母亲的得在外间等着,经过一个抄写员的同意才能见到她的儿子——”

“母亲,有什么要紧事吗?我今天很忙。”

“又不是只有你才会有麻烦,当然是要紧的事了。否则,你觉得我费那么大劲跑到这个地方来干什么?”

“什么事?”

“是菲利普。”

“是吗?”

“菲利普不开心了。”

“怎么?”

“他觉得总是靠你的救济、自己一分钱不挣不是个事。”

“哦!”他吃惊地一笑,“他总算认识到了。”

“这种状况对一个敏感的人是很不好的。”

“当然不好。”

“我很高兴你也这么想。所以,你要做的是给他一份工作。”

“一份……什么?”

“你必须给他一个工作,就在这儿,在工厂里,但当然得是体面干净的工作了,有自己的屋子和办公桌,薪水要高,不用去和你的那些工人和难闻的炉子打交道。”

他听得很真切,简直不敢相信,“母亲,你不是当真吧。”

“我当然是了。我只是偶然发现他是这样想的,只是他太好面子,不好意思来求你。不过,如果你主动提出来,让这一切看起来像是你在求他——我知道他是会很乐意接受的。所以我才来这里和你讲这件事,他就不会想到是我让你这么做的。”

他简直无法理解自己听到的这一切。一个本能的反应像聚光灯一样闪现在他的脑子里,他搞不懂居然有人看不到它。他大惑不解地喊道:“可他对钢铁纯粹是外行!”

“这又有什么关系?他只需要一份工作而已。”

“可他做不了什么。”

“他需要获得自信,而不去贬低自己。”

“可他什么都不会。”

“他需要一种他还有用的感觉。”

“在这里吗?我能用他做什么呢?”

“你可是雇了很多素不相识的人。”

“我雇的是干活儿的人,他能干什么?”

“他是你弟弟,对吧?”

“那又怎么样呢?”

她张口结舌,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他们仿佛中间隔了遥远的银河,互相望着,沉默了一会儿。

“他是你弟弟。”她的声音如同一张唱片,重复着她坚信不疑的神奇的信条,“他需要在这个世界上有自己的位置,需要薪水,这样他就会觉得这钱是他挣来的,而不是什么施舍。”

“他挣的?可他对我一文不值。”

“你首先想的就是这个吗?你的利润?我是在请你帮助你的弟弟,你却在算计从他身上能挣多少钱,而且一旦没什么油水,你就不会去帮他——是不是这样?”她看见了他眼里的神态,却把视线移开,迫不及待地高声说道,“是啊,当然了,你是在帮他——就像你帮助叫花子一样。物质的帮助——你就只懂这个。你想没想过他的精神需要,他现在的状况对他的自尊有什么样的影响?他不愿意像乞丐一样生活,他不愿意依赖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