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毫不冲突(第78/127页)
“难道就凭他从我这里白拿钱,还干不了什么活儿?”
“这根本就看不出来,你手下有够多的人替你挣那些钱了。”
“你是不是想让我帮他去演骗人的把戏?”
“你用不着非这么说。”
“这是骗人的,是不是?”
“我就是因为这个才没法和你谈什么——因为你不通人情,对你的弟弟毫无怜悯,没有感情,没有同情心。”
“这是不是骗人?”
“你一点慈悲心肠也没有。”
“你觉得这样去骗人合理吗?”
“你简直是个最不道德的人——只想着合理合法!根本就没有爱的感觉!”
他突然噌地站了起来,一副会客完毕、请客出门的样子,“母亲,我经营的是一家钢铁厂,不是妓院。”
“亨利!”他的用词招来了一声愤怒的叫喊。
“别再和我提菲利普工作的事了,我连炉渣清扫工的活儿都不给他,我不会允许他在厂子里,希望你能彻底明白这一点。你爱怎么帮他都可以,但别想用我的工厂来作工具。”
她松弛的脸颊上的皱纹拧成了一股冷笑,“你的工厂是什么——难道是什么神庙吗?”
“呃……是的。”他轻声地说着,这个说法让他愣住了。
“你难道从不去考虑人,不去考虑你的道德使命吗?”
“我不知道你指的道德是什么。不错,我不去考虑人——只是,我一旦给了菲利普工作,就没脸去见那些胜任并需要工作的人了。”
她站起身来,头缩在肩膀里,用满腔怨毒的声音,冲着他高大挺拔的身躯说道:“这就是你的残忍,这就是你吝啬和自私的地方。如果你爱你的弟弟,你会把不该给他的工作也给他,恰恰是因为他不该得到它——那才是真正的爱、宽厚和兄弟之情。除此以外,爱还有什么用呢?如果一个人理应得到一份工作,那么把这份工作给他就算不上什么美德。美德就是给予那些本不该得到的。”
他看着她的样子,像是小孩在看一场噩梦,怀疑地不想让它变得恐怖。“母亲,”他缓缓地说,“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如果我相信你真是这意思的话,就实在是太瞧不起你了。”
真正让他吃惊的是她脸上的神情:夹杂在挫败中间的,还有一种怪异的嘲讽和狡黠,似乎她此刻掌握了世间的智慧,可以在股掌之上玩弄他的无知。
这个神情一直留在了他的心里,时刻提醒着他要把刚才注意到的这件事弄明白。但他无法总是在想着它,总觉得这事不值得多虑,除了隐隐的不安和厌恶的反应外,他什么头绪都没有——而且,他也没时间,此刻,他不得不把它抛在一边,去面对坐在桌前的下一个来访者,听着他求救的哀求。
尽管来人并没那么说,但里尔登明白这件事有多重要,那个人在口头上只是想要五百吨钢材。
他是明尼苏达州沃德收割机公司的沃德先生,这家公司实实在在,安分守己,是那种既不太可能做大,又绝不会倒闭的企业。沃德先生的家族一直在苦心经营着一个工厂,到他这里,已经是第四代了。他年过五旬,一副方头大脸,显得有些迟钝。他一看就知道是极好面子的,想让他脸上流露痛苦的表情,简直就像是让他当众脱掉衣服一样有伤大雅。他用生意人那种干涩的声音解释着,他的父亲和他一直同一家小钢厂做生意,这家小厂现在被沃伦·伯伊勒的联合钢铁公司吞并了,而他的上一个钢材订单已经等了一年还没交货。上个月,他费了好大的劲才预约到了和里尔登面谈的机会。
“我知道你的工厂正在满负荷生产,里尔登先生。我也知道,你作为全国唯一的一家体面的——我的意思是可靠的钢材生产商,已经没有余力再接新的订单,你那些最大和关系最久的客户都只能排队了。我都想不出什么理由能让你破例来管我这件事。可是,除了彻底关门,我已经走投无路了,而我”——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我又不甘心就此罢休……至少现在还不……所以我想来见你,尽管希望渺茫……我也必须尽一切努力。”
这番话,里尔登完全能够理解,“我也想帮你,”他说,“可现在是最不赶巧的时候,因为有个非常大、非常特殊的订单,要排在所有其他的生产前面。”
“我知道,但能不能只是听我说说,里尔登先生?”
“当然。”
“如果只是钱的问题,你要多少我给多少。如果那样能补偿你的话,只要能给我钢材,你想收多少额外的费用,甚至按原价翻一倍都行。今年,哪怕我赔本卖那些收割机,只要能维持不关门就行。为了能挺住,如果有必要的话,我可以拿自己的积蓄赔本坚持一两年——因为我想这种状况不会长久,形势会好起来,必须好起来,否则我们就——”他没有说下去,而是坚决地把话头一转,“必须要好起来。”
“会好的。”里尔登说道。
伴随着他信心十足的声音,约翰·高尔特铁路的念头如此和谐地从他的心头闪过,铁路线正在不断延伸,对他的合金的攻击已经停止了。他感到自己和达格妮·塔格特远隔千里,站在一个空荡荡的世界里,脚下没有了任何阻碍,可以尽情地去完成他们的工作。他想着,他们不会阻挠我们了。这句话像是他心中的战歌:他们不会阻挠我们了。
“我们厂的年生产能力是一千台收割机,”沃德先生继续说着,“去年,我们生产了三百台,我从破产企业的廉价出售处弄了些钢材,到处去求那些大公司,东拼西凑了一些,简直像捡破烂的一样,什么地方都去找——算了,我也不想让你听这些没意思的事,只不过,我从没想到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居然走到了这一步。沃伦·伯伊勒先生总是向我许诺下个星期就交货。但他生产的那些钢,全都到了他的新客户手里,而且这事大家还都不去说,只是我听到一些传言,那些人都是有些政治背景的。现在,我连伯伊勒先生的影子都找不着了。他在华盛顿待了一个多月了,他办公室的人只会跟我说,他们也无能为力,因为他们弄不到铁矿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