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毫不冲突(第79/127页)

“别在他们那里浪费时间了,”里尔登说,“你从那种地方什么也别想得到。”

“你很明白,里尔登先生,”他仿佛有了什么难以置信的发现一般,“我觉得伯伊勒先生做生意的方式有点不对头,我不明白他有什么目的。他们把一半的钢炉停掉了,可上个月,报纸上全是有关联合钢铁公司的特别报道。关于他们的产量?才不是呢——是有关伯伊勒先生为他的工人建造的住宅工程。上周,伯伊勒先生给所有的高中学校都送去了彩色影片,放映的是钢铁生产的过程,以及钢铁为每个人带来的服务和利益。现在他上了一个电台的节目,讲的是钢铁工业对国家的重要性,而且他们总是在说,我们必须要将钢铁工业作为一个整体加以保护。我不明白他所说的‘作为一个整体’是指什么。”

“我明白。别去想它了,他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你很明白,里尔登先生。我不喜欢人们讲太多他们是如何为了别人的利益而去做每件事,根本就不是这样,我觉得即便是这样也是不对的。所以我要说的是,我需要这些钢材来挽救我自己的生意,因为这是我的,因为我一旦把它关了……哎,算了,现在没人理解这些。”

“我理解。”

“是啊……是的,我想你会的……所以,你瞧,我首先考虑的就是这个。同时,还有我的那些客户,他们和我打了多年的交道,对我很信任,现在简直哪儿都弄不到什么像样的设备。在明尼苏达,因为机器坏了,又没有零配件,农民收割到一半就没了工具,你能想象得出那会怎样吗……只有沃伦先生的彩色电影还在讲着什么……唉……然后还有我的那些工人,有些人从我父亲那代就跟着我们一起干了,没别的地方可去,至少现在没有。”

里尔登在想,在今后这六个月的紧急订单中,已经连一台高炉、一个小时、一吨钢材都抽不出来了。但是……他想到了约翰·高尔特铁路,他能做这个,就没有什么做不成的……他感觉到自己仿佛是希望同时去解决十个新难题,感到他仿佛在一个他无所不能的世界。

“这样吧,”他伸手去抓电话,“我再问问我的主管,看一下我们下几周的冶炼计划。也许我能想想办法,从现有的生产中挤出几吨来——”

沃德先生一下子把头转到旁边,但里尔登还是捕捉到了一丝他脸上的表情。对他是如此的重要,里尔登心想,对我却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他刚提起电话,又不得不放下了,因为他办公室的门一下子被推开,格雯·伊芙一头冲了进来。

简直无法想象伊芙小姐会如此鲁莽,她平素镇静的面孔此时不自然地扭曲着,像瞎子一样,脚步蹒跚,全无了往常规律有序的步调。她进门就说:“请原谅我的打搅,里尔登先生。”他明白,此时她已视办公室的一切与沃德先生于不顾,只是在看着他,“我觉得必须要告诉你,国会刚刚通过了机会平衡法案。”

木讷的沃德先生惊叫道:“哦,我的天!不,哦,不!”他瞪着里尔登。

里尔登一下子站了起来,肩膀的一侧向前探去,身体别扭地躬着。一瞬间,他像是恢复了视力一般看看四周,视线触到了伊芙小姐和沃德先生,说了句“对不起”,便重又坐定。

“这个议案被提交讨论通过时,我们没有得到消息吧?”他控制着自己的声音,淡淡地问。

“没有,里尔登先生。这显然是一个令人措手不及的行动,只用了四十五分钟就通过了。”

“莫奇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没有,里尔登先生。”她特意加重了“没有”两个字的语气,“是五楼的一个职员刚刚听到广播后跑来告诉我的,我打电话同报社确认过了。我和华盛顿的莫奇联系,他办公室没人接电话。”

“上次有他的消息是什么时候?”

“十天前,里尔登先生。”

“好了,谢谢你,格雯,继续和他的办公室联系。”

“好的,里尔登先生。”

她走了出去。沃德先生手里抓着帽子站在那里,喃喃地说:“我想我最好还是——”

“坐下!”里尔登大喝一声。

沃德先生听话地坐了下来,两眼盯着他。

“我们不是有生意要做吗?”里尔登说道,沃德先生实在看不出他在说这话时,嘴巴是被什么情绪扭曲着,“沃德先生,这帮臭混蛋究竟为什么拼命诋毁我们?哦,对对,是为了我们‘生意照常进行’这句座右铭。那好吧——生意照常进行,沃德先生!”

他提起电话去询问他的主管:“是这样,皮特……什么?……是的,我听说了,先别管,以后再说这件事。我想知道的是,能不能在后几周的计划外再多出五百吨钢?……是,我知道……我知道很困难……把日期和数字报给我。”他边听边飞快地在纸上记录着,然后说了声“谢谢你”,便放下了电话。

他琢磨了一下记下来的数字,在纸端大略粗算了一下,然后抬起了头。

“好了,沃德先生,”他说,“你的钢材十天后可以完成。”

沃德先生离开后,里尔登走到外间,声音如常地对伊芙小姐交代说:“给科罗拉多的弗莱明发电报,他会明白我为什么撤股的。”她没去看他的眼睛,顺从地点了点头。

他朝下一个来访者向他的办公室做了个邀请的手势,“你好。请进吧。”

他心想,稍后再去想这件事,人要一步一步地走,不能停。现在,他异常清醒,脑子里什么都不想,只有一个念头存在于他的意识之中:这绝不能阻止我。这句话只是无头无尾地浮现在他心里,他没去想究竟是什么不能阻止他,以及这句话为何会如此重要,他只是顺从地让它支撑着自己。他按部就班地进行完了他的约见计划。

当他见完了最后一个来客,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其他的职员都已经回家了,伊芙小姐孤身一人坐在空荡的房间内。她坐得笔直僵硬,两手放在膝盖上,扣得紧紧的。她并没有低下头,而是直直地挺着,脸如同凝固了一般。泪水不顾她的抵抗,无声地在她没有表情的面颊上流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