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吉丁(第65/78页)

洛克在制好草图前谁也不见。那幢朴素的粗石房子位于临河的花园里,有宽大的窗户和许多阶梯。房子像河床一样宽敞,与花园一样开阔。人们必须仔细留意,顺着路线才能找到与花园连接的台阶。阶梯的起伏非常平缓,通向每堵墙壁的路以及真实的墙体都处理得非常自然;似乎是树木川流不息地进入房子并从中穿过;仿佛房子并不是阳光的障碍,而是一个收集阳光的碗,把它聚成比户外的光线更为明亮的光辉。

桑伯恩先生是第一个看到草图的人。他仔细地研究了一番,然后说:“我……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洛克先生。它太棒了。卡麦隆对你的评价一点不假。”

等到其他人看过草图以后,桑伯恩先生对此就不再那么肯定了。桑伯恩夫人说那房子丑陋无比。于是又回到了整晚的争论中。“哎呀,唔,为什么不在那个角落里增加一个塔楼呢?”桑伯恩夫人问,“这些平屋顶上可是有足够的地方呀。”当她被说服不使用塔楼后,她又问:“为什么我们不采用带中梃的窗户呢?那又有什么影响呢?天知道,那些窗户可真够大的——尽管我看不出它们为什么非得这么大,可真是一点个人隐私都没有了——可是,洛克先生,如果你还是对此那么固执的话,我愿意接受你设计的窗户,可你为什么不在窗格上装上中梃呢?那样会使事物变得柔和些,而且还能增添一种帝王般的气派,你一定记得,就是那种封建时代的情调。”

桑伯恩夫人急着将那些草图拿给她的朋友和亲戚们过目,他们一点儿也不喜欢那座房子。渥玲夫人说它荒谬可笑,而胡珀夫人认为那是粗制滥造。米兰德先生说白送给他他都不要。艾珀比夫人说它像一个制鞋厂。戴维特小姐瞥了一眼那些草图,赞赏地说:“噢,亲爱的,多么富有艺术性啊!是谁设计的?……洛克?……从来没听说过他……喔,老实说,芬妮,它看起来像是冒牌货。”

家里的两个孩子对此各持己见。十九岁的珍·桑伯恩一直认为建筑师都是罗曼蒂克的,所以得知他们会请一位非常年轻的建筑师,她很高兴。但是她不喜欢他的样子,不喜欢他对她的暗示所持的冷漠态度,所以她宣称那幢房子是可怕的,还有,至少她是拒绝住进去的。理查·桑伯恩二十四岁,他在上大学时是个出类拔萃的学生,而现在却快要醉死了。他一改往日的无精打采,宣称那房子太棒了,这使他的家人大为震惊。没人能说得清他的话到底是审美的评价,还是对母亲的敌意,或者两种成分都有。

惠特福德·桑伯恩随着各种新趋向摇摆不定。他常常嘀咕:“算了,那就不用中梃了,当然,那完全是垃圾,不过,洛克先生,你就不能为她装个檐口吗?好让我的家人平静一些,就那种钝锯齿状的檐口,它又不会破坏任何东西。它会吗?”

直到洛克说除非桑伯恩先生赞成原来的草图,并且在每一张图纸上面签字,否则他就不修了,争论才终于结束。桑伯恩先生签了字。

桑伯恩夫人不久以后便高兴地得知,没有一个有名气的承包商愿意承包这座房子的建筑工程。“你明白了?”她得意洋洋地说道。桑伯恩先生拒绝明白。他找了一家不出名却愿意接受这个项目的工程公司,他们极不情愿,说接这个工程是对他的特别照顾。桑伯恩夫人得知承包商跟自己站在同一战线上,便违背了社会惯例,甚至请他一起喝茶。她对这幢房子早已失去了有条理的见解,她只是恨洛克,而她的承包商则是恨所有有原则的建筑师。

桑伯恩家房子的建筑工程从夏季一直持续到秋季,每天都有新的战斗。“可是,当然,洛克先生,我告诉过你,我的卧室要三个衣柜,我还记得很清楚,那是在一个星期五,我们都坐在起居室里,桑伯恩先生就坐在靠窗户的一把大椅子上,而且我在……那些设计方案怎么样?什么设计方案?你怎么能指望我来看懂什么设计方案?洛克先生,罗莎莉姑妈说她不可能爬螺旋形的楼梯,我们该怎么办?为了适应你的房子还得对我们的客人进行挑选吗?”“赫尔伯特先生说,那种天花板没法……噢,是的,赫尔伯特先生可是很懂建筑的行家。他在威尼斯过了两个夏天呢。”“我可怜的宝贝女儿珍说,她的房间会像地窖一样黑暗……哎呀,洛克先生,她就是那样想的。即使不是真的黑暗,可是如果那让她觉得黑暗,那还不是一样。”洛克熬上几个通宵,重新绘制草图,做一些他避免不掉的改动。而这就意味着一天天地拆掉地板,楼梯,已经砌好了的隔墙;这就意味着承包商的账单上预算数目在不断地增加。那位承包商耸耸肩说:“我早告诉过你了。既然你请一个异想天开的建筑师,这样的事情是难免要发生的。在他完工前他还要花你多少钱,你就等着瞧吧。”

后来,随着房子逐渐地成形,洛克发现还是需要做一处改动。东边的一侧从未让他感到满意过。看着它矗立起来了,他才看出自己所犯的错误和应该修改的方法;他知道那将使房子更具有一种逻辑上的整体感。他在施工中迈出了最初的几步,而那是他初次的试验。他可以老老实实地承认这一点。可是桑伯恩先生拒不允许做这样的改动。这次轮到洛克了,洛克反过来去恳求他。一旦洛克的脑子里已经形成了房子东翼新的清晰构思,他便再也无法忍受房子保持原样。桑伯恩先生冷冰冰地说:“不是我不同意你的意见,实际上,我确实觉得你是对的。可是,对不起,我们付不起那么多的费用。”“这点改动比桑伯恩夫人强迫我做的那些无意义的改动花的钱要少得多。”“别再对我提那件事了。桑伯恩先生,”洛克缓缓地说,“如果这处改动不花你一分钱,你肯签字正式认可吗?”“当然行。如果你能变出戏法做得到的话。”

他签了字。东翼又重新修了一遍。这笔费用由洛克自己承担。它的成本比洛克挣的设计费还要高。桑伯恩先生又有些犹豫不决了。他想支付这笔费用。桑伯恩夫人阻止了他:“那只是一种卑鄙的手段。只是一种强行推销的方式罢了。他在借你高尚的感情对你进行敲诈勒索呢。他料定你会出钱的。等着瞧吧。他会张口要的。别让他的诡计侥幸得逞。”洛克并没有开口要那笔钱。桑伯恩先生也从来没有支付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