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白亩庄园的小梅(第20/33页)
“你肯定是妹妹!”芮塔叫道,朝普鲁登丝奔去,仿佛得了奖似的,而普鲁登丝就是奖品。
普鲁登丝——跟往常一样沉着、端庄——放下画笔,礼貌地伸出手来,让芮塔握着。在太过热情地使劲儿摇晃普鲁登丝的胳膊后,芮塔歪着头,坦率地观察她。阿尔玛绷紧神经,等着芮塔对普鲁登丝的美发表评论,或查问阿尔玛和普鲁登丝怎么可能是姐妹。当然,这是每个人第一次看到阿尔玛和普鲁登丝在一起时,都会问的问题。为什么妹妹这么瓷白,姐姐这么红润?为什么妹妹如此秀丽,姐姐如此高壮?普鲁登丝也绷紧了神经,等候这些同样令人讨厌的问题。然而,芮塔似乎未被普鲁登丝的美所迷惑或震慑,对这对姐妹事实上就是姐妹的想法,也未感到犹豫。她只是从容地将普鲁登丝从头到脚检视一番,而后快乐地拍起手来。
“那么我们现在总共有三个人了!”她说,“多幸运啊!如果我们是男孩,你们知道我们现在会怎么做吗?我们必须找彼此的麻烦,摔跤决斗,把彼此的鼻子揍到流血。然后决斗结束,严重受伤之后,我们就会成为好朋友。真的! 我见过这种事!好吧,一方面,这似乎有趣得很,但我恐怕不能弄脏我的新衣服——虽说这不是我最好的衣服,就像阿尔玛指出的那样——所以今天我感谢上天,我们不是男孩。既然我们不是男孩,也就是说,我们马上就能当好朋友,完全用不着打斗。你们同不同意?”
没有人有时间同意,因为芮塔忙不迭地又继续说:“那就决定了!我们是三个好友。有人应该给我们写首歌。你们谁会写歌?”
普鲁登丝和阿尔玛面面相觑,目瞪口呆。“那么就我来写!”芮塔继续破浪前进,“给我一点儿时间。”芮塔闭上眼睛,嚅动双唇,手指在腰上打拍子,仿佛在算出音节。普鲁登丝向阿尔玛投来疑问的目光,阿尔玛耸耸肩。在一阵除了芮塔以外的任何人都会感到尴尬的良久沉默后,芮塔再次张开眼睛。
“我想我有点子了,”她宣布,“但其他人得谱曲,因为我在音乐方面糟透了,不过我已经写好第一段歌词。我认为完美地捕捉到了我们的友情。你们觉得怎么样?”她清清喉咙,念给大家听:
“我们是提琴、叉子与勺子,
我们跟月亮跳舞,
你如果想偷偷吻我们,
你最好赶快吻!”
阿尔玛还没有机会解读这段古怪的小韵文(试着查证谁是提琴,谁是叉子,谁是勺子),普鲁登丝突然大笑起来。这令人难以相信,因为普鲁登丝从来不笑。她的笑洪亮、狂放、大声——完全不是你期望这种洋娃娃般的美人会发出的笑声。
“你是谁?”普鲁登丝终于止住笑声,问道。
“我是芮塔·斯诺,小姐,我是你最不偏不倚的新朋友。”“噢,芮塔,”普鲁登丝说,“我想你可能不偏不倚地疯了。”“大家都这么说!”芮塔答道,动作夸张地鞠躬行礼,“可我就在这里!”
她确实在这里了。
没多久,芮塔就成为白亩庄园的常客。阿尔玛小时候曾经拥有一只小猫,也是以相同的方式逛入庄园,征服这地方。那只猫——一个漂亮的小东西,亮黄条纹的毛色——在一个晴朗的日子,走进白亩庄园的厨房,用身体摩擦每个人的腿,而后在炉边安顿下来,尾巴卷着自己的身体,轻声打着呼噜,心满意足地眼睛半闭。小猫相当舒适自信,没有人忍心告知这只小动物,它并不属于这里——因此没过多久,它就属于这里了。
芮塔也是类似的策略。她那天出现在白亩庄园,怡然自得,突然就好像她始终属于这里。根本从来没有人邀请过芮塔,可芮塔这样的女孩,似乎不需要有人邀请她做任何事。她想来就来,想待多久就待多久,擅自做任何她想做的事,想走的时候就走。
芮塔过着最令人震惊——甚至令人羡慕——的放纵生活。她的母亲是社交常客,早晨花上数小时打扮自己,下午则消耗在拜访其他社交常客上,晚间则为跳舞忙得不可开交。她的父亲性情放任、漫不经心,最后给他女儿买了一匹可靠的乘用马和一辆双轮轻马车,任女孩随心所欲地在费城到处逛。她坐在她的轻马车上,像只快乐喧闹的蜜蜂,整日奔驰于各处。她如果想去剧院就去剧院;她如果想看游行,就去找一场游行;她如果想在白亩庄园待上一整天,她就自由自在地这么做。
在接下来的一年当中,阿尔玛总是在白亩庄园最意想不到的地点看到芮塔: 站在食品室的桶子上,演出《造谣学校》的某一场景,逗得牛奶女工开怀大笑;或者在驳船坞旁,双脚放进斯库尔基尔河油乎乎的水中摇来晃去,假装用脚指头捉鱼;或者把她漂亮的披肩剪成两半,为了与刚刚赞美披肩的女仆一起分享。
(“瞧,现在我们各有一半披肩,所以我们现在是双胞胎!”)大家对她都不知如何是好,可也从来没有人赶她走。倒不是芮塔魅力无穷,而是因为回避她是不可能的事。除了屈服,你别无办法。
芮塔甚至笼络了比阿特丽克斯,这的确是一项显著的成就。在所有的合理预期下,比阿特丽克斯应当恨透了芮塔,毕竟她象征着比阿特丽克斯最深深恐惧的女孩的类型。芮塔代表着比阿特丽克斯教养阿尔玛和普鲁登丝不可成为的一切——一个浓妆艳抹、脑袋空空、爱慕虚荣的小小装饰品,在烂泥巴里毁了昂贵的跳舞鞋,突然大哭或大笑,在大庭广众下粗俗地指东指西,从未见过她读书,甚至不懂得在下雨天盖住头顶。比阿特丽克斯怎么可能接受这种人?
阿尔玛预期这会成为问题,在与芮塔交往之初,甚至尝试不让比阿特丽克斯发现芮塔,担心两人若是见面,最坏的情况可能发生。然而,芮塔可不容易隐藏,而比阿特丽克斯也不易受骗。事实上,不到两个星期,比阿特丽克斯有天吃早餐时,问阿尔玛说:“那个最近老是带着阳伞、在我的地方窜来窜去的孩子是谁?为什么我老是看见她跟你在一起?”
万不得已,阿尔玛被迫把芮塔介绍给她母亲。“您好,惠特克夫人。”芮塔颇为得体地开口说道,甚至记得行屈膝礼,虽然有点儿太戏剧化。“你好吗,孩子?”比阿特丽克斯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