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白亩庄园的小梅(第22/33页)
这不公平,因为霍克斯知道的说话方式只有一种,那就是理论、博学的方式,一点儿都不适合脑袋空空的小家伙。
“斯诺小姐,”他吞吞吐吐地开口说,“那是我们最低等的植物之一……”“你这样说未免太不厚道,先生!”
“……而且是自养植物。”“它们的父母肯定为它们感到很骄傲!”“呃……”霍克斯结结巴巴。此时,他已经无话可说。
这时候,出于对霍克斯的怜悯,阿尔玛出面干预。“自养的意思是,芮塔,可以自己制造食物。”
“那我想,我永远当不成角苔。”芮塔悲叹地说道。“不大可能!”阿尔玛说道,“不过,你或许会喜欢角苔,只要你对它有更多的了解。它在显微镜底下非常漂亮。”芮塔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喔,我从来不知道该看显微镜的哪里!”“看哪里?”阿尔玛无法置信地笑说,“芮塔……透过目镜啊!”“可是目镜那么狭窄,镜头下的小东西又是那么让人害怕,让人有晕船的感觉。你用显微镜的时候,有没有晕船的感觉,霍克斯先生?”霍克斯为这个问题感到痛苦,对着地板发愣。“安静点儿,芮塔,”阿尔玛说,“霍克斯先生和我得专心研究。”“你如果继续要我安静,阿尔玛,我只好去找普鲁登丝,趁她在茶杯上画花的时候烦她,听她劝我当个高尚的人。”“那就去吧。”阿尔玛欣然说道。
“说真的,你们两个,”芮塔说,“我根本不了解,你们干吗总是得这么拼命工作。不过,如果这能让你们远离拱廊市场和豪华酒吧,我想这不会对你们造成永久性的伤害……”
“去吧!”阿尔玛说道,亲昵地推了推芮塔。芮塔以她令人眼花缭乱的方式跑开,留下微笑的阿尔玛,霍克斯则完全感到困惑。
“我必须承认,她说的话我一点儿都听不懂。”芮塔销声匿迹后,霍克斯说道。
“放心,霍克斯先生,你说的话她也听不懂。”
“可我觉得奇怪,她为什么总是缠着你?”霍克斯沉思道,“她难道想借由有你做伴,来提升自己?”听到这番恭维——霍克斯或许认为有她做伴是一种提升的力量,这很令人高兴——阿尔玛脸上洋溢着快乐,不过她只说:“我们永远无法完全肯定斯诺小姐的动机,霍克斯先生。谁知道?或许是她想提升我呢。”
到了圣诞节,芮塔同阿尔玛和普鲁登丝已经成为很要好的朋友,她会邀请惠特克姊妹到她家的庄园参加午餐会——这让阿尔玛中断了她的植物研究,也让普鲁登丝中断了当时正在做的任何事情。
芮塔家的午餐会是荒谬之事,很符合芮塔的荒谬天性。那是一场由冰块、甜食和面包组成的大杂烩,由芮塔那位可爱却不称职的英国女仆担任监督(如果可以称之为监督的话)。在这栋房子里,你永远听不到任何有价值或言之有物的对话,不过,芮塔随时可以做出愚蠢、逗趣、嬉戏的事情来。她甚至让阿尔玛和普鲁登丝同她一起玩毫无意义的室内游戏——为年纪更小的孩子设计的游戏,例如“邮局”、“找钥匙孔”,或是最美妙的“哑巴演说家”。这些游戏都非常愚蠢,却又非常逗趣。事实上,阿尔玛和普鲁登丝以前从来没有玩过游戏——无论是彼此、独自,或者和其他小朋友一起。在这之前,阿尔玛甚至从来没有特别了解过游戏是什么。
然而,游戏是芮塔做的唯一一件事。她最喜欢的娱乐是高声朗读当地报纸上的事故报道,以此取悦阿尔玛和普鲁登丝。此举虽不可原谅,却又逗人发笑。芮塔会戴上披肩、帽子,操着外国口音,演出最恐怖的事故场景:婴儿掉进壁炉里,工人被掉下来的树枝压断头颅,五个孩子的母亲被抛出马车外,掉进涨满水的沟渠(四脚朝天地淹死,靴子悬在半空中,孩子们无助地站在一旁,惊声尖叫)。
“这不应该有趣的!”普鲁登丝抗议道,可芮塔不肯停手,直到她们全都乐得喘不过气来。事实上,有时候芮塔笑得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被一种奔放不羁的狂笑所附身。有时候,令人吃惊的是,她甚至笑得在地上打滚。这些时候,芮塔仿佛被某种外来的恶魔力量所驱动,她笑到开始上下喘息,脸色因为某种近似恐惧的情绪而阴沉下来。正当阿尔玛和普鲁登丝担心起她的时候,芮塔又重新掌控自己的情绪。她跳起身来,擦擦汗湿的额头,呼喊说:“感谢老天,我们有个地球!否则我们要坐在哪里?”
芮塔是费城最古怪的女孩,然而,她在阿尔玛,似乎也在普鲁登丝的生活中,扮演着一个特殊的角色。她们三人在一起时,阿尔玛几乎觉得自己是正常的女孩,而她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同朋友和妹妹嬉笑时,她可以假装自己是任何一个普通的费城少女,而不是白亩庄园的阿尔玛——不是一个富裕、专注、高大、不漂亮的女孩,学富五车、精通各种语言,发表过数十篇学术论文,脑子里还浮动着放浪声色的狂欢景象。这一切都随着芮塔的出现而逐渐消失,阿尔玛可以只当个女孩,一个传统的女孩,吃着裹有糖霜的馅饼,为一首搞笑的歌咯咯发笑。
此外,芮塔还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能把普鲁登丝逗笑的人,这确实是个超自然的奇迹。这种笑带给普鲁登丝的转变极不寻常:让她从冰冷的珠宝,变成甜美的女学生。在这些时候,阿尔玛几乎觉得普鲁登丝同样能当个普通的费城少女,而她也会真心拥抱她的妹妹,高兴有她陪伴。
不幸的是,阿尔玛和普鲁登丝之间的这种亲密情谊,只有在芮塔在场时才能存在。当阿尔玛和普鲁登丝离开斯诺庄园,一起走回白亩庄园的时候,姐妹俩再次回到沉默。阿尔玛始终希望,她们能学会在离开芮塔后,怎么维持她们的亲密关系,但是这无济于事。漫步回家的途中,任何想要提起下午的笑话的企图,都只会带来呆滞、笨拙、尴尬。
一八二○年二月,在一次漫步回家途中,阿尔玛——受到当天的嬉戏而大受鼓舞——冒了个风险,她再次大胆提及自己对霍克斯的爱慕。阿尔玛特别向普鲁登丝透露,霍克斯曾经称她为了不起的显微镜学家,这使她高兴万分。阿尔玛坦承:“我希望哪天能嫁给霍克斯这样的人——一个对我的努力表示鼓励、让我崇拜的好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