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使命的后果(第13/32页)
男孩也有可能是船员——来访的捕鲸船上的船员。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可就永远找不到他。他现在有可能在世界上的任何地方。他甚至可能死了。但是没有证据——正如阿尔玛清楚知道的——并不代表事情没有发生。
她必须继续寻找。她肯定没有从传教区当中获得任何信息。从来没有任何有关安布罗斯的坏话——甚至在溪中沐浴的妇女们东拉西扯时。没有人对令人思念、痛惜的派克先生有丝毫偏颇的评论。阿尔玛甚至去问韦尔斯牧师:“派克先生待在这儿的时候,有没有任何特别的朋友?让他比对待其他人更关心的人?”
他只是用坦率的目光看着她,说:“每个人都爱派克先生。”这是在他们去看安布罗斯的坟墓那天。阿尔玛请他带她去那里,让她能向她父亲的已故员工致哀。在一个凉爽阴天的下午,他们一同攀上塔哈拉山,山顶附近有一小片英国墓地。阿尔玛发现,韦尔斯牧师是个最称心的步行伙伴,因为无论任何地形,他都能走得很快、很熟练,他在他们大步往前走时,大声道出各种有趣的讯息。
“初来此地时,”那天他们攀登陡峭的山坡时,他说,“我尝试断定哪些植物和蔬菜原产于塔希提,哪些则是古代的殖民者和探险家带来的,可要断定这样的事十分困难,你瞧。在这件事情上,塔希提人他们自己帮不了多少忙,因为他们说一切植物——甚至农作物——都是诸神的安排。”
“希腊人也是这么说,”阿尔玛在喘息间说道,“他们说葡萄藤和橄榄树都是诸神栽种的。”
“是的,”韦尔斯牧师说,“人们似乎忘了他们自己创造了什么,是不是?我们现在知道,波利尼西亚人在定居一个新岛时,都带着芋头、椰子树和面包果,可他们跟你说,诸神把这些东西种在这里。他们的有些故事相当有趣。他们说诸神把面包树创造得像人体的模样,当作给人类的线索,你瞧——好跟我们说,这种树很有用。他们说,这就是为什么面包果的叶子很像人的手——为了向人类证明,他们应当伸手触摸这种树,在那儿寻找粮食。事实上,塔希提人说,这岛上一切有用的植物,都很像人体的部分,如同诸神的旨意,你瞧。因此,对头痛有帮助的椰子油,来自看上去像头的椰子。‘马沛’栗子因为本身形状像肾,据说有助于肾功能失调,至少我是这么听说的。‘费衣’(fei)植物的鲜红色树液被用来治疗血管疾病。”
“万物的签名。”阿尔玛喃喃说道。“是的,是的。”韦尔斯牧师说道。阿尔玛不确定他是否听见她说的话。“这儿这些芭蕉树枝,惠特克姊妹,据说也是人体的象征。芭蕉由于这种形状,被用来象征和平——可以说是象征人性。你把一颗芭蕉丢在敌人脚边的地上,以示投降,或表示愿意考虑妥协。我告诉你,我刚到塔希提时发现这件事,十分受用!我朝四面八方扔芭蕉枝叶,你瞧,希望别被杀了吃掉!”
“你真的有可能被杀了吃掉?”阿尔玛问道。“或许未必,尽管传教士一直都很害怕这样的事。你可知道有个诙谐的传教士笑话:如果一个食人族吃掉传教士,消化后,然后死去,传教士被消化的身体会不会在审判日那天复活?如果不会的话,怎么知道哪些碎片该送去天堂,哪些碎片该送去地狱?哈哈哈!”
“派克先生是否跟你聊过你刚才提到的想法?”阿尔玛问道,漫不经心地听着传教士的笑话。“我是说,关于诸神把植物创造成各种特定形状,好协助人类?”
“派克先生和我聊过许多事,惠特克姊妹!”
阿尔玛不知该如何询问细节,才不至于太过透露自己。她为何如此关心她父亲的雇员?她不想惹人疑心。然而他是多么奇怪的组合!她发现他既坦率,同时又高深莫测。每当讨论到安布罗斯,阿尔玛便刻意打量韦尔斯牧师的神情,寻找线索,可是想解读这个男人,是不可能的事。他总是不动声色地审视世界。他的情绪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受干扰。他就像灯塔那样始终如一。他的诚恳十全十美,几乎像一种面具。
他们终于来到墓园,有褪色的小墓碑,有些雕成了十字架。韦尔斯牧师直接带阿尔玛去安布罗斯的坟墓,整齐清洁,有一块小石碑。这是个优美的地方,能眺望整个马泰瓦伊湾,望向更远处的明亮海洋。阿尔玛曾经担心,当她看到真正的坟地时,或许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可她却感到平静——甚至疏远。她在这儿感受不到安布罗斯。她无法想象他被埋在这块石碑底下。她想起他摊开他那双美妙的长腿躺在草地上的样子,在她研究苔藓时跟她谈奇迹与神秘。她觉得他更存在于费城,在她的记忆中,而不存在于此地。她无法想象他的骨头在她的脚下腐烂。安布罗斯不属于泥土;他属于空气。他活着的时候几乎不属于土地,她想道。他现在怎么可能埋在地下?
“我们找不到木材打造棺木,”韦尔斯牧师说,“因此我们把派克先生裹在土布里,把他埋在一艘旧独木舟的龙骨中,就像这里的人有时做的那样。没有适当的工具,寻找板材是非常困难的活儿,你瞧,当地人能弄到适当的木材时,他们宁可不浪费在坟墓里,因此我们凑合着用旧独木舟。不过,当地人非常尊重派克先生的基督信仰,你瞧。他们让他的墓地呈东西走向,你瞧——好让他面朝初升的太阳,就像所有的基督教堂一样。如我所说,他们敬重他。我祈祷他死也瞑目。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他在这儿的时候看起来快乐吗?韦尔斯牧师?”“他在岛上找到许多让他快乐的东西,就像我们每个人都会学会的那样。
我确定他希望能有更多兰花,你瞧!对那些来研究自然历史的人,塔希提往往令他们感到失望。”“派克先生在你看来有没有看似烦恼过?”阿尔玛放肆地问下去。“人们为了许多理由来这个岛,惠特克姊妹。我的妻子说过,这些陌生人争先恐后地冲到我们的岸上来,却往往不知自己登陆于何处!有些人看起来像十足的绅士,可后来我们发现,他们在自己的国家是罪犯。另一方面,有些人在欧洲过着十足的绅士生活,来这里却表现得像罪犯!我们永远无法知道他人的内心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