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使命的后果(第15/32页)

死去、被驱逐、放弃信仰或疲惫不堪——原本的传教士就此全被淘汰,除了依然待在马泰瓦伊湾的韦尔斯夫妇之外。他们学习塔希提语,过着缺乏舒适条件的生活。最初几年,伊迪丝生了他们的前三个女儿——埃莉诺、海伦和劳拉——她们在婴儿期就相继夭折。尽管如此,韦尔斯夫妇仍没有屈服。他们建造他们的小教堂,大多由他们亲自建造。韦尔斯牧师想法子把褪色的珊瑚用简陋的烧窑烤成粉状,制作成灰浆。这使教堂看上去更为诱人。他用山羊皮和竹子制作风箱。他尝试用可怜潮湿的英国种子育苗。(“经过三年的努力,我们终于成功地种出一颗草莓,”他对阿尔玛说,“韦尔斯夫人和我各分一半。草莓的滋味足以让我的好太太喜极而泣。此后我没有再种出过另一颗。尽管我有时顺利地种出包心菜!”)他取得四头牛,相继遭人偷走。他试图种咖啡和烟草,却未成功。马铃薯、小麦和葡萄也一样。传教区的猪表现不错,却没有其他牲畜适应气候。

韦尔斯夫人教马泰瓦伊湾的当地人学习英语,她发现他们学习语言很快,也很擅长。她教几十个当地孩子读和写。有些孩子与韦尔斯夫妇成为好友。有个小男孩在十八个月间,从完全不识字进步到能够流利阅读《新约》,可是那个男孩没有成为基督徒。他们当中没有人成为基督徒。

韦尔斯牧师对阿尔玛说:“塔希提人经常问我,有什么证据证明你的上帝?他们要我谈奇迹,惠特克姊妹。他们要看到给好心人的恩赐,你瞧,或是给罪人的惩罚。我遇到过一个缺了一条腿的男人,他要我指示我的上帝让他长出一条新腿。我告诉他:‘我在什么地方,在这个国家或任何其他国家,能给你找一条新腿?’哈哈哈!我不能制造奇迹,你瞧,因此他们不以为然。我看到一个塔希提少年站在他小妹妹的坟前问:‘上帝耶稣为什么把我的妹妹埋在地下?’ 他要我指示上帝耶稣让那个小婴儿起死回生——可我连我自己的孩子都无法让她们起死回生了,你瞧,哪里有办法行这个神迹?我无从提供证据证明我的救主,惠特克姊妹,除了我的好太太韦尔斯夫人所谓的我的‘内心证据’。我当时和现在只知道自己内心的真正感觉,你瞧——那就是,没有主的爱,我只是一个无可救药的人。这是我唯一能够证明的奇迹,对我一直也是足够的证明。对其他人或许并不足够。我也不能责怪他们,因为他们看不进我的内心。他们看不见曾经存在于我内心的黑暗,也看不见取而代之的东西。但是直到今天,这是我唯一必须贡献的奇迹,你瞧,而且是卑微的奇迹。”

阿尔玛同时得知,对于这是哪种上帝——英国人的上帝,以及这个上帝住在何处——当地人之间也存在许多争议。有好长一段时间,马泰瓦伊湾的当地人相信,韦尔斯牧师携带的《圣经》其实就是他的上帝。“他们感到非常不安的是,我把上帝随意夹在腋下,把我的上帝扔在桌上,或者有时把我的上帝借给其他人!我试着跟他们说明,我的上帝无所不在,你瞧。他们想知道:‘那我们为什么看不到他?’我说:‘因为我的上帝是肉眼看不到的。’他们就说:‘那你怎么没有被上帝绊倒?’我就说:‘我的朋友,有时候我的确有!’”

伦敦传道会没有派出任何援助。将近十年的时间,韦尔斯牧师没有得到伦敦的任何音讯——没有任何指示、援助、鼓舞。他主动处理他的宗教事务。首先,他给任何想受洗的人进行洗礼。这违反了伦敦传道会的指导方针,其方针坚决主张,除非十分肯定自己已摒弃旧有的偶像并信奉真神,任何人都不得受洗。不过,塔希提人希望受洗,因为这很有趣——同时却又想继续持有自己的旧信仰。韦尔斯牧师让步了。他给数百名非信徒及半信徒施行洗礼。

“阻止一个人受洗,我算老几?”他问道,这令阿尔玛感到吃惊。“我得说,韦尔斯夫人并不赞成。她相信基督徒在受洗前,应该先接受最严格的诚信考验,你瞧。可在我看来,那感觉像是宗教审判!她经常提醒我,我们的伦敦同仁希望我们执行信仰的统一。可是甚至连我和韦尔斯夫人之间,都不存在信仰的统一!如同我经常对我的好太太说的:‘亲爱的伊迪丝,我们大老远来到这里,难道只为了成为西班牙人?’如果一个人想浸浸河水,我就让他浸浸河水! 如果一个人想来到主前,你瞧,那就是通过主的旨意——而不是通过我做或没做的任何事。因此洗礼有什么害处?洗礼的人从河里出来时,比他进河里的时候干净一点儿,说不定也距离天堂更近一点儿。”

韦尔斯牧师承认,在某些情况下,他一年给人施洗好几次,或一连施洗几十次。他实在看不出这有什么害处。

随后几年间,韦尔斯夫妇又生了两个女儿:佩内洛普和西奥多希娅。她们同样在婴儿期夭折,安葬在山丘上,在她们的姐姐旁边。

新传教士来到塔希提。他们总是避开马泰瓦伊湾,远离韦尔斯牧师危险的自由观点。这些新传教士严格对待当地人。他们建立法规,制止通奸、一夫多妻、进入私人土地、不守安息日、偷窃、杀婴及罗马天主教。同时,韦尔斯牧师进一步偏离正统传教行为。一八一○年,未经伦敦批准,他将《圣经》翻译成塔希提语。“我没有翻译整部《圣经》,你瞧,只是翻译我认为塔希提人可能喜欢的片段。我的版本比你熟悉的《圣经》简短许多,惠特克姊妹。比方说,我把任何提到撒旦的部分都省略了。我渐渐觉得,最好不要公然谈论撒旦,你瞧,因为塔希提人越是了解黑暗王子,就越尊敬他、越着迷于他。我看过一个年轻已婚妇女跪在我的教堂,诚恳地向撒旦祈祷,乞求让她第一胎生男孩。我尝试纠正她这遗憾的方向时,她说:‘可我想博取这位让每个基督徒都惧怕的神的欢心!’因此我从此不再讨论撒旦。我们要懂得权宜,惠特克小姐。我们要懂得权宜!”

伦敦传道会终于听说这些权宜之计,十分不悦,便通知韦尔斯夫妇停止传教,立即返回伦敦。可是伦敦传道会远在地球另一边,怎么能够强制任何事情?同时,韦尔斯牧师已经不再传道,而是让被称作玛努姊妹的女人讲道,尽管她仍未完全弃绝她的诸神。不过她喜欢耶稣基督,而且振振有词地谈论他。这则消息令伦敦更加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