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洛维夫人(第50/55页)
“来和海伦娜姑妈谈谈缅甸吧。”克拉丽莎说。
整个晚上,他还没有和克拉丽莎说过一句话呢!
“我们过会儿再谈。”克拉丽莎说着,把他领到了披着白围巾、拄着拐杖的海伦娜姑妈面前。
“这是彼德·沃尔什。”克拉丽莎说。
这句话没能引起她的丝毫反应。
克拉丽莎邀请了她。对她来说,参加派对实在太累人了,这里也太吵了,但克拉丽莎还是邀请了她。所以她来了。他们住在伦敦实在是遗憾——理查德和克拉丽莎。即便是仅仅考虑克拉丽莎的健康,他们也最好住到乡下去。可克拉丽莎总是喜欢社交活动。
“他去过缅甸。”克拉丽莎说。
啊!海伦娜姑妈禁不住回想起查尔斯·达尔文,他曾对她那本有关缅甸兰花的小书做过评论呢。
(克拉丽莎一定要过去和布鲁顿女士聊聊。)
如今,她那本关于缅甸兰花的书,肯定早已被人们遗忘了,但在1870年前它还出了三版呢,老姑妈告诉彼德说。此刻,她想起他来了。他以前在伯尔顿住过(彼德·沃尔什还记得,那晚他和老姑妈一起待在客厅里,后来克拉丽莎招呼他去划船,他连招呼也没和老姑妈打就走人了)。
“理查德非常欣赏您的午餐会。”克拉丽莎对布鲁顿女士说。
“理查德尽力帮助了我,”布鲁顿女士答复说,“他帮我写了一封信。你好吗?”
“哦,好极了!”克拉丽莎说。(布鲁顿女士讨厌这些病恹恹的政客夫人们。)
“彼德·沃尔什在那儿呢!”布鲁顿女士说(因为她从来想不出有什么话好跟克拉丽莎说的,尽管她喜欢克拉丽莎。克拉丽莎有许多优点,但她们俩从来没有共同语言——她和克拉丽莎。如果理查德娶的是一个不那么有魅力的女人,也许会更好些,平凡的女人会在工作上给他更多帮助的。他失去了进内阁的机会)。“彼德·沃尔什过来了!”她说着,随即和这个讨人喜欢的坏家伙握手,他是个非常能干的家伙,本该闯出一番显赫的事业,但没有(总是陷入女人方面的麻烦),当然,还有那个老帕里小姐。了不起的老妇人!
布鲁顿女士站在帕里小姐的椅子旁边,像个幽灵投弹手,穿着一袭黑衣,邀请彼德·沃尔什去参加她的午餐会。她很热情,但没有废话,对印度的花草鸟兽之类全无记忆。当然,她去过印度,曾在三位总督家住过,觉得有些印度平民实在是大好人。但印度的状况——真是惨不忍睹啊!首相刚刚告诉她的(老帕里小姐在披肩里缩成一团,首相说过什么她才不在意呢),而且,布鲁顿女士也很乐意听听彼德·沃尔什的意见,因为他刚从这个问题的核心过来,她会安排桑普森爵士和他见面的,因为那里的状况真的令她彻夜难眠。作为一个士兵的女儿,她觉得那里不仅是愚蠢,简直可说是邪恶。如今她年事已高,没有多大用处了。可她的房子,她的仆人,她的好朋友米莉·布拉什——他还记得吗?——都在那儿等着能派上用场呢——总之,只要他们能派上用场就好。虽然布鲁顿女士从来也不提起英国,但这座男人的岛屿,这片至亲至爱的土地,已经融入了她的血液里(虽然她没读过莎士比亚)。如果天底下有一个女人会戴上头盔拉弓射箭,会指挥军队冲锋陷阵,用不屈不挠的正义感来统治蛮荒一族,最后被埋葬在教堂里平板的盾牌之下,或者被年代久远的某个山坡上的一堆青草掩埋,那女人就一定是米莉森特·布鲁顿。虽说她受到性别的限制,还缺乏严谨的逻辑思维(就连给《泰晤士报》写封信她都觉得力不从心),但她心里总惦记着大英帝国,因为受到了披盔戴甲的女神的感召,她获得了挺拔的身材和干练的作风,所以我们无法想象在她死后肉体会游离到尘世之外,或者以某种虚幻的形式,在大英国旗不再飘扬的国度里独自徘徊。哪怕是到了阴曹地府,要叫她不做英国人——不,不!绝对办不到!
那是布鲁顿女士吗(她过去很熟的那位)?那是两鬓斑白了的彼德·沃尔什吗?罗塞特女士(以前叫萨利·西顿)自问道。那位当然是老帕里小姐啰——她过去住在伯尔顿时,这位老姑妈常对她火冒三丈呢。她永远也不会忘记自己赤身露体在走道上跑的那回事,后来帕里小姐还把她叫去狠狠地训了一顿呢!还有克拉丽莎!哦,克拉丽莎!萨利抓住她的手臂。
克拉丽莎在她们旁边停下来。
“可我这会儿没空啊,”克拉丽莎说,“我过会儿就来,等我哦。”她看着彼德和萨利,说道。他们必须等,她的意思是说,他们必须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之后。
“我会回来的。”她看着老朋友萨利和彼德说道,他们在握手哩,萨利还在笑呢,她一定是想起了往事。
可是,她的嗓音已没有了以前那种引人陶醉的珠圆玉润,她的眼睛也不像以前那么闪闪放光了。想当年,她吸雪茄,她一丝不挂地跑过走廊去拿她的海绵包,那时,埃伦·阿特金斯还问她要是给先生们看见了该如何是好呢?但大家都原谅了她。她在储藏室里偷了一盆鸡,因为她晚上老是觉得腹中空空;她在卧室里抽雪茄;她把一本价值不菲的书忘记在了小船上。但大家都喜爱她(也许只有爸爸不在其列)。是因为她的热情﹑她的活力——她既会画画,又会写作。村子里的老婆婆们至今仍不会忘记她,会让克拉丽莎代她们问候一下“你那位披着红斗篷、看上去非常阳光的朋友。”她在众人中挑选出休·惠特布莱德(他在那儿,克拉丽莎的老朋友休,正在和葡萄牙大使说话)来攻击,谴责他为了报复她说女人也该有选举权,而在吸烟室里对她非礼。只有下流的男人才会干这种事,她说。克拉丽莎还记得,当时不得不劝说她,别在家庭祈祷仪式上公开地指责他——她做得出来的,她是个大胆莽撞、爱出风头、爱生事端的人。克拉丽莎过去常这么想,像她这么风风火火的人肯定会以可怕的悲剧收场的——离奇的死亡,或者殉难。但没想到的是,她非但没有发生悲剧,而且还成了家,嫁给了一个衣冠楚楚、纽孔巨大的光头,据说此人在曼彻斯特拥有多家棉纺厂。而且,她还生了五个小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