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 索尔兹伯里(第13/17页)
将家父安置在床上以后,我一时间颇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因为家父正处在这种情况下,我就这么一走了之实在不合情理,但我又真是一点空余时间都匀不出来。正当我站在门口踌躇不决之际,肯顿小姐出现在了我身旁,并且说道:“史蒂文斯先生,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我比您还稍微多那么点空余时间。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可以代您照顾一下令尊。我会带梅雷迪思大夫上这儿来进行诊治,要是有什么要紧的情况我会通知您的。”
“谢谢您,肯顿小姐,”我说,然后我就离开了。
当我返回会客厅的时候,一位神职人员正在讲述柏林的儿童所遭受的苦难。我立刻忙着为客人们添茶倒咖啡。有几位绅士,我注意到,正在饮用烈酒;尽管有两位女士在场,有一两位绅士已经开始抽起烟来。我记得当我手持空茶壶离开会客室的时候,肯顿小姐叫住了我,说:“史蒂文斯先生,梅雷迪思大夫正准备离开了。”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我看到那位大夫正在门厅里穿戴雨衣和帽子,于是我就走上前去,那把茶壶还在我手里拿着。大夫面带不悦地望着我。“令尊的状况不太乐观,”他说。“如果情况恶化,马上通知我。”
“是,先生。谢谢您,先生。”
“令尊高寿了,史蒂文斯?”
“七十有二了,先生。”
梅雷迪思大夫想了一会儿,然后又说:“如果情况恶化,务必马上通知我。”
我再度向大夫致谢,然后送他出去。
也正是在那天傍晚,晚餐即将开始前,我无意中听到了刘易斯先生和杜邦先生的谈话。当时我出于某个原因上楼来到杜邦先生的房间,在敲门前我习惯性地稍停了片刻,听一下门内的动静。您或许没有养成这种习惯,为了避免在某些极不适宜的时候敲门打搅了别人而采取这种小小的预防措施,我却一直都有这种习惯,而且我敢担保这在我们许多同行当中也是非常普遍的做法。也就是说,我们这样做的背后并无什么不可告人的动机,就拿这次来说,我根本不是有意要去偷听他们讲话的。然而,也是事出偶然,当我把耳朵贴到杜邦先生的房门上时,正巧听到了刘易斯先生的说话声,虽然我不记得当时听到的确切字句了,可他讲话的语气引起了我的怀疑。这位美国绅士的声音听来仍旧一如既往地亲切而又和缓——自打他来到这里以后,这声音已经为他赢得了很多人的好感——可是这会子却又带上了某种绝不会弄错的鬼鬼祟祟的成分。正是因为这一点,再加上他正在杜邦先生的房内、应该正在跟这位至关重要的人物侃侃而谈的事实,使得我没有去敲门,反而继续听了下去。
达林顿府各间卧室的房门都是很厚实的,我是无论如何也听不清楚完整的谈话内容的;因此上,我现在也很难回忆得起当时听到的确切的语句,其实当天的稍晚时候我向爵爷汇报此事时,情况就已经是如此了。话虽如此,这并不等于我对当时房内正在发生的事情没有一个相当清楚的概念。事实上,那位美国绅士正在表明这样的一个观点,即杜邦先生受到了爵爷以及其他与会者的操纵;他们故意将邀请杜邦先生与会的时间推后,以便于其他人等在他不在场时先行讨论重大的议题;即便在他来到之后,也有人看到爵爷与几位最重要的代表举行了好几次私下的讨论,而没有邀请杜邦先生参加。然后刘易斯先生就开始打小报告,把他来到这里第一天的晚宴上爵爷和其他人说过的那些话讲给杜邦先生听。
“坦白说吧,先生,”我听到刘易斯先生这么说,“我因为他们对于贵国人民的态度而惊骇万分。他们实实在在地使用了‘野蛮’和‘可鄙’这样的词汇。事实上,几个小时之后我就把它们原原本本地记在了我的日记里。”
杜邦先生简短地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然后刘易斯先生又说道:“我就跟您说吧,先生,我真是惊骇万分。这样的词汇能用来形容仅仅几年前还肩并肩站在一起的盟友吗?”
现在我已经不能确定当时自己有没有去敲门了;考虑到我听到的内容那令人警醒的性质,我当时的判断应该还是撤退为宜。反正是并没有在门外逗留太久——正如事后不久我责无旁贷必须跟爵爷解释清楚的那样——没有听到更多的内容,以便可以据以判断杜邦先生听了刘易斯先生的这番话以后到底会持一种什么样的态度。
第二天,会客室里的讨论已经达到了一个全新的激烈水平,到午餐时间的时候,唇枪舌剑的往还已经趋于白热化了。我的印象是发言的内容已经带有责难的意味,发言的态度也愈发无所顾忌,矛头直指杜邦先生,而他则手捻胡须,端坐在扶手椅中,几乎不言不语。每次暂时休会,我注意到——爵爷无疑也会有些担忧地注意到——刘易斯先生都会马上就把杜邦先生拉到某个角落或是别的他们能够不受打扰地密商的所在。我清楚地记得,用过午餐后不久,我无意中撞见这两位绅士就在藏书室刚刚进门的位置颇为鬼鬼祟祟地交谈,让我印象格外深刻的是,他们一见到我走上前来,就马上闭口不谈了。
与此同时,家父的状况既没有好转,也没有恶化。据我的理解,他多数的时间都在昏睡,有几次我有点空余时间爬到那个小阁楼上去探望他的时候,他确实是沉睡不醒。我实际上一直都没有机会再跟他说说话,直到他病情再次发作后的第二天傍晚。
那次我进去的时候,家父也在睡梦中。可是肯顿小姐留下来照看家父的那个卧房的女仆一看到我就马上站起来,开始摇晃家父的肩膀。
“蠢丫头!”我叫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史蒂文斯先生交代过,如果您再来的话就叫醒他。”
“让他睡吧。他这个病就是累的。”
“他说过一定要把他叫醒,先生,”那姑娘道,又开始摇晃家父的肩膀。
家父睁开眼睛,在枕头上微微侧了一下头,看着我。
“希望父亲现在感觉好些了,”我说。
他继续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问我:“楼下一切尽在掌控中吧?”
“情况一直都瞬息万变。这才刚过六点钟,所以父亲也很可以想象此刻厨房里的气氛了。”
家父的脸上掠过一丝不耐烦。“但一切都尽在掌控之中吧?”他又问了一遍。
“是的,我敢说您对此可以尽管放心。我很高兴父亲感觉好些了。”
他有些慎重地慢慢把胳膊从被单底下抽出来,疲惫地盯着自己的手背。看了好长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