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胜利(第6/9页)
“我警告过你了。”父亲说道。
“多谢。我们天明就动身。赫尔能否帮我把他搬到谷仓阁楼上?”
父亲朝后退了一步说:“赫尔,放下那个黑奴。”
“他会冻僵在这儿。”韦德尔说,“我一定要把他搬到阁楼上。”
他把黑人拉起来靠在墙上,自己弯下身子,把黑人软绵绵的身子扛在肩上。他很轻松就站起来了,但只有在听到那位父亲的话后才明白是怎么回事。“赫尔,你不要在那儿掺和。”
“是啊,你走吧。”韦德尔平静地说道,“我可以把他弄上梯子。”他听见男孩的喘息声,也许是兴奋的缘故,他那很快、很嫩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韦德尔没有功夫琢磨这些,也没有留意男孩的声调里有一种不顾一切的冲动。
“我要帮你。”
韦德尔没有再反对。等他把黑人捣醒后,他们把他的脚放在梯子上,然后往上推他。在半中腰黑人停了下来,又朝他们挥拳打下来。“我看得出他们是什么人,我看得出谁是下人,谁是主子。谁是地里干活的长工,谁是地里干活的黑奴。”
九
他们并肩躺在谷仓的阁楼上,身子下面铺着那件斗篷和两条马鞍上用的毯子。没有草。黑人打着呼噜,呼出的气又急又浓,臭气熏天。下边的马圈里那匹纯种马不时用蹄子拍打地面。韦德尔仰面躺着,胳膊放在胸前,手里抓着另一只胳膊的残肢。头顶上,透过屋顶的缝隙可以看见天空,那浓浓的寒意,漆黑的夜空,预示着明天、明天的明天还会下雨直到他们离开山区。“如果我离开了山区。”他平静地说道,身体一动不动仰面而卧,眼睛盯着上方,他身边的黑人呼噜声不停。“我曾经担心过,我还以为我已经失掉了害怕的本能,以为那已经消耗殆尽了,可是我没有。所以我感到快乐,很快乐。”他直挺挺仰面躺在寒冷的黑夜里,想起了自己的家。“康蒂梅森。我们的生命是用声音总结出来并因此而变得有意义。胜利、失败、和平、家。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干那么多事来为那些声音赋予意义,做他娘的那么多事情。尤其当你不幸要成为胜利者的时候,就得做他娘的那么多事。挨鞭子抽不错嘛,安安静静让人抽吧。挨鞭子抽,躺在一间破屋顶下,想家。”黑人仍在打呼噜。“做他娘那么多事。”在黑暗中他似乎看见那些字在他嘴的上方静静成形。“假如说一个男人在孟菲斯的盖奥苏大厅里突然大笑起来会发生什么事呢?可是我非常快乐。”接着他听到有动静,他静静躺在那里不动,手里抓着夹在断肢下面的那把温热的枪,他听着那个非常轻微、几乎察觉不到的声音登上了台阶,但他没有动,一直到看见阁楼出口模糊的轮廓被黑影遮住。“待在那儿别动!”他说道。
“是我。”一个声音说道,是那个男孩的声音,还是那种急速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声调,韦德尔没有去想那是不是由于兴奋的缘故,他甚至什么话也没有说。男孩用双手和膝盖爬过来,在干燥的地上摩擦发出“咝咝”声。“开枪打吧。”他双手和膝盖撑地,气喘吁吁地俯身对着韦德尔说道,“我但愿死掉。我但愿如此。但愿咱们都死。梵奇怎么想我也可以怎么想。你们干吗非要停在我家?”
韦德尔没有动。“梵奇干吗希望我死?”
“因为他仍然能听见你们的大叫声。我原来和他一块睡,他半夜老是醒来,有一次爸不得不防止他醒来之前掐死我,他老是大汗淋漓,听见你们在大叫。梵奇说你们手上没有别的东西只有空枪,在那儿大叫,就像玉米地里的稻草人。”他开始哭起来,声音不大,“你们真该死,你们都该死。”
“是的,”韦德尔说,“我自己也听到过。可你为什么想死?”
“因为本来她自己要来,只是她得……”
“谁?她?你的姐姐?”
“得穿过爸的屋子才能出来。爸醒着,他说:‘如果你走出那道门,就再也别回来。’她说:‘我没想出去,’梵奇也醒着,他说:‘让他赶快和你结婚,否则天一亮你就成了寡妇。’于是她就回去了,告诉了我。因为我也醒着,她就叫我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韦德尔问道。男孩静静地哭着,一副沉静而又无限绝望的神态。
“我告诉她如果你是黑人,如果她那么干,我告诉她我……”
“什么?如果她干了什么?她要你告诉我什么?”
“告诉你她和我睡觉的阁楼窗户。有一架梯子你可以用,那是我做的,晚上打猎回来时用的。不过我告诉她如果你是黑人,她还那么干我就……”
“既然这样,”韦德尔严厉地说道,“你振作起来。难道你不记得?她进屋子时我只见过她一面,就被你父亲送出去了。”
“可是你还是看见她了,她也看见了你。”
“不!”韦德尔说道。
男孩止住了哭。他仍然蹲在韦德尔上面。“不什么?”
“我不会去的,不会爬上你的梯子。”
有一阵儿男孩似乎在想他说的话,他一动不动,呼吸很慢很轻。现在他开始用一种沉思的、几乎是做梦一般的语调说话:“我不能随便把你杀了。你只有一只胳膊,即使你比我大……”突然间他动起来,身手之快令人难以置信。首先让韦德尔吓一跳的是男孩那双坚硬、巨大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韦德尔没有动。“我可以一下子把你杀掉,我一点也不在乎。”
“嘘,”韦德尔说道,“不要这么大声。”
“我一点也不在乎。”他扼住韦德尔喉咙的手开始用力,韦德尔感觉到憋闷,感觉到男孩的前臂在摇晃,摇晃使男孩的力量到达双手之前有所减弱,好像他的大脑和双手之间的联系不完整似的。“我一点也不在乎,只有梵奇会发疯。”
“我有枪。”韦德尔说道。
“那就拿它打死我吧。打吧。”
“不。”
“为什么不?”
“我前头告诉过你。”
“你发誓你不会吗?你发誓吗?”
“听我说,”韦德尔说道,他现在用一种耐心的、安慰的口气讲话,好像用单音节词和一个孩子讲话那样。“我只想回家,就这样,我离家已经四年了,我所要的就是回家,你难道看不出吗?我想看看四年之后我的家里还剩下什么。”
“你在那儿干什么?”男孩的手松松紧紧,但胳膊依然僵直。“你整天打猎,如果你乐意的话整个晚上也打猎,有一匹马可骑,有黑奴伺候你,给你擦靴子,给马上鞍子,你只是坐在门廊下吃东西,一直吃到再去打猎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