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胜利(第7/9页)

“我希望如此。你瞧我有四年不在家了,所以我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

“带我一块儿走。”

“我不知道那儿还有什么。也许什么都没有了:没马可骑,没猎物可打。北方佬去过那儿了,那之后不久我母亲就去世了。我不知道我们还会找到什么,只有到那儿看了才知道。”

“我会干活。我们两个可以干活,你们可以在梅斯费尔德结婚,不远。”

“结婚?哦,你的……我明白了。你怎么知道我还没有结婚?”突然,男孩的双手在他的喉咙处收紧并开始摇晃着他。“住嘴!”他说,“你要是说你有妻子,我就杀了你。”

“不,”韦德尔说,“我没有结婚。”

“你还是不想爬上那架梯子?”

“不想。我只不过见过她一回。即使再见面我也不一定认得她。”

“她说的可不一样,我不信你,你撒谎。”

“不。”韦德尔说道。

“你是因为害怕了吗?”

“是的,我害怕了。”

“怕梵奇?”

“不是,我只是害怕。我想我的运气已经尽了,我知道我的好运已经跟我太久了。我害怕发现我已经忘记害怕是什么滋味了,所以我不能再冒险失去它,我不能冒了风险却发现我已与真理无缘。不像犹八这会儿,他相信我依然属于他,他不会相信我已经自由了,他甚至不允许我这么对他说,你瞧他没有必要去操心真理。”

“我们可以干活。她看上去可能不像一年四季老穿鞋的密西西比女人,可是我们可以学嘛,我们不会在别人面前给你丢脸。”

“不,”韦德尔说,“我不能接受。”

“那么你走,马上走!”

“我怎么走?你看他不能骑马,在马上待不住。”男孩没有立刻回答,但随后韦德尔几乎马上感到那种紧张感,一种完全的静止不动,虽然他自己没有听见一点声音。他知道男孩猫着腰没有呼吸,在向梯子处方向张望。“是哪一个?”韦德尔悄声问。

“是爸。”

“我下去,你待在这儿,你替我拿着枪。”

漆黑的夜空很高很冷。峡谷静卧在广阔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峡谷的对面是同样寒冷的山峰,在黑色的夜空中呈现出一片更深的黑色。韦德尔抓着那截胳膊的断肢,浑身不停地哆嗦。

“走吧。”那个父亲对他说道。

“战争结束了,”韦德尔回答,“梵奇的胜利跟我没有关系。”

“带上你的马和黑奴,开路!”

“如果你担心你的女儿,我只见过她一面,我绝对不指望再见到她。”

“骑马走人,”那父亲说道,“拿上你的东西,走。”

“我没法走。”黑暗中他面朝对方,“四年之后我已经获得了不用逃跑的权利。”

“天亮以前你有。”

“四年来我在弗吉尼亚有过比这更短的时刻。这儿不过是田纳西。”但听话人已经转身,消失在漆黑的山坡下。韦德尔走回了马厩,登上梯子。男孩一动不动蹲在呼噜声不断的黑人旁边。

“扔下他,”男孩说道,“他只不过是个黑奴而已,扔下他走吧!”

“不。”韦德尔回答。

男孩蹲在黑人上边,他没有看韦德尔,但他们之间无声无息地存在着矮树丛、尖利而干燥的枪声、马前蹄突然立起时发出的雷鸣般的狂叫以及飘动的缕缕硝烟。“我可以指给你一条通往峡谷的近道,你在两个小时后就可出山。到天亮你能走出十英里路。”

“我不能这么做。他也想回家。我一定要带他回家。”他弯下腰,用一只手笨拙地将斗篷展开盖在黑人身上。他听见男孩爬出去了,但他没有看他。过了一会儿,他摇了摇黑人。“犹八!”他叫道。黑人呻吟着,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又睡过去了。韦德尔蹲坐在他身边,就像男孩刚才那样。“我原以为我已经永远失去了它,”他自语道,“失去了安宁和平静,失去了害怕的力量。”

十一

小屋在拂晓浓浓的寒意中显得荒芜而凄凉。此时,两匹马穿过摇摇欲坠的大门来到坑坑洼洼的路上。那匹红棕色纯种马上坐着黑人,韦德尔坐在栗色马上。黑人浑身发抖,缩着肩,弓着腰,膝盖外翻,脸在油布里几乎看不见。

“我告诉过你他们一定会用那玩意儿灌醉我们,”黑人说道,“我告诉过你,这是一帮山里的红脖子。而你不但让他们把我灌醉,还亲手拿酒给我。噢,上帝,上帝!只要到家就好了。”

韦德尔回头看了看小屋,那简陋而饱经风霜的房子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连烟也没有一丝。“我猜想她有了小伙子,有情人了。”他大声说道,他还在沉思,仍然迷惑不解。“那个男孩赫尔说走到能看见桂树丛的地方就是路消失的地方,走左边那条道,他说我们一定不要经过那树丛。”

“谁说什么?”黑人问道,“我哪儿也不去,我要回到阁楼上躺下来。”

“好吧,”韦德尔说,“下来!”

“下去?”

“我需要两匹马,等你睡醒后可以走路。”

“我要告诉你妈,”黑人说道,“我要告诉她四年后你居然连起码的本事也没有了,甚至到了看见一个北方佬也认不出来的地步。和北方佬过夜不算,还让人家把主人的一个黑奴灌醉,我要统统告诉她。”

“我刚才还以为你要待在这儿呢。”韦德尔说道。他也是浑身发抖。“但是我不冷,”他说道,“我不冷。”

“待这儿?我?没我你怎么回得了家?如果我一人回了家,她要是问我你的下落,我拿什么对主人交代?”

“走吧。”韦德尔说了声后便催动栗色马。他静静回头看了看小屋就前进了。他身后的黑人骑在纯种马上,独自用伤心的哭腔唠叨个不停。那条长长的山路他们昨天来时是很费劲的上坡,现在是下坡。路很泥泞,时有石块露在外面,在包容万物的天空下,在那贫瘠多石的土地上形成了众多的暗礁。这条崎岖的山路一直通到山下长满松树和桂树的地方,不久小屋完全消失了。

“我就这么跑掉了。”韦德尔说道,“到了家我也不会为此而感到骄傲的,不,我要以此为骄傲,这意味着我还活着,还活着,因为我还知道害怕,我有欲望,因为生活就是对过去的肯定,对未来的承诺。这么说我还活着。啊!”前面就是桂树丛,在前方大约三百码远的地方无声无息长了出来,似乎空气中一个不祥的秘密,空气中有很多的水分。他突然勒住马,黑人仍然弓着腰,呻吟个不停,他的脸整个捂了起来还在继续往前走,直到纯种马自己停下来。“可是我看不见任何路……”韦德尔说道。这时一个身影从树丛后冒出来并朝他们跑过来,韦德尔将缰绳往两腿之间一塞,把手伸进了斗篷里。随后他看见原来是那个男孩。男孩小跑过来,他脸色苍白,神色紧张,目光很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