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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病因学上讲,梅丽的问题似乎与她有这么漂亮和成功的父母有关。瑞典佬从听到的话分析,埋怨最多的是父母的好运让梅丽吃不消,所以她从和母亲的竞争中退却,任由她母亲在她的头顶上罩住她、关注她,结果便采取极端手段。另外,为了从漂亮的妈妈身边夺走父亲,她故意作践自己,成为严重的口吃者,因而可以用一种表面的弱点操纵大家。“但梅丽的口吃使她自己很痛苦,”瑞典佬提醒他。“所以我们才带她到你这里。”“她得到的好处远远超过遭受的惩罚。”有一阵瑞典佬不明白医生解释的什么,他答道,“不,不,看见她这样口吃我妻子难受得要命。”“也许,对梅丽而言,那正是好处之一。她是一个绝顶聪明、操纵心理很强的孩子。如果她不是,你也不会对我这么生气,只因我告诉你口吃特别能操纵他人,即使不是报复性的、也是非常实用的行为方式。”他恨我,瑞典佬心想。这全是因为我看起来的样子。因为多恩的样子他才恨我。他嫉妒我们的长像。这就是他恨我们的原因——不像他那么矮小和丑陋!心理医生说,“父母对有的东西那么关注,女儿有时却认为这种东西很无聊,所以她的成长过程很艰难。除了母亲和女儿之间的自然竞争,最要命的是人们会问小女孩,‘想长大后也成为你妈妈那样的新泽西小姐吗?’”“但没人这么问过她。谁问她这个?我们从来不。我们没有谈起过此事,这话题也没有出现过。为什么会谈它?我妻子不是新泽西小姐,我妻子是她母亲。”“可是人们会这样问她,利沃夫先生。”“看在上帝的分上,人们问孩子各种没有什么意思的事情,这不算什么问题。”“但你确实也清楚当孩子根本无法和母亲比、还不能接近这种水平,她的感受是什么,可能会采取——”“她没有采取任何方式。注意点,我认为你可能将一种有偏见的负担强加到我女儿身上了,让她把这看成一种‘选择’。她没有选择,口吃的时候对她而言完全是地狱。”“她常对我讲的并不是那样。上星期六我直截了当地问她,‘梅丽,你为什么口吃?’她告诉我,‘口吃只是更容易些。’”“但你知道她那样说的意思。她的意思很明显。她指的是她就不用努力去做要不口吃就非得去做的事。”“我刚好想到她在告诉我比那含意更多的事。梅丽可能甚至感觉到如果她不口吃,那么,噢,天啦。人们将会发现她真正的问题,特别是在这个承受很大压力的完美主义的家庭里,大家不切实际地非常重视她讲的每一句话。‘我如果不口吃,母亲真的会从我身上看出捣蛋的劣迹,她将发现我真正的秘密。’”“谁说我们是个承受很大压力的完美主义的家庭?耶稣啊。我们是普通的家庭。这是梅丽讲的?关于她的母亲,她这么对你讲?她会从她身上看出捣蛋的劣迹?”“没讲这么多。”“因为这不是真的,”瑞典佬说。“那不是原因。有时我只是认为原因是她的大脑反应太快,比她的舌头快多了——”啊,他看着我时那样子真可怜,而我的解释也令人难受。养尊处优的杂种。冷漠绝情、无心无肺的杂种。愚蠢透顶的杂种。愚蠢——这是最糟糕的。所有一切都因为他看起来的样子,我的样子,和多恩的样子……“我们经常遇到有些父亲不能接受、拒绝相信——”噢,这些人没有一点用处!他们只会把事情搞得更糟!请这狗屁心理医生是谁的主意!“我不接受任何东西,见他的鬼。我首先带她到这里的。”瑞典佬说。“我按照任何专业人士建议做的一切来帮她克服。我想从你这里知道的是对我女儿有什么好处,她面部扭曲痉挛、腿部抽筋、敲打桌面、面色苍白,这么难受,你却说她这么做的一切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想操纵她的父母而已。”“那么,她敲打桌子、脸色苍白时谁在负责?谁在那里有权控制?”“当然不是她!”瑞典佬气愤地说。“你认为我对她的看法不仁慈。”医生说。“是啊……在一定程度上,作为她父亲看来,是这样。你可能从未想到过有什么哲学根据。”“不,我没有说过。利沃夫先生,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给你讲些生理学理论。但我发现那不是最有效的方法。”
她的口吃日记。她吃过饭后就在厨房桌上把一天的事写入她的口吃日记。看到这些东西他最想杀掉的就是心理医生。这家伙最后还告诉他,作为这种父亲中的一个,“不能接受,不愿相信”她不可能停止口吃,只有当她的口吃变得对她毫无用处,只有当她想以不同的方式与这个世界发生关系——简而言之,只有当她能找到更有价值的东西来替代这种操纵意识的时候才行。口吃日记是一个红色三环笔记本,她遵照口吃矫正医生的建议把口吃时讲的东西记录下来。她坐在那里非常仔细地回忆和记录一天来口吃情况的变化,哪些场合最不容易发生、什么时候以及和谁在一起时最容易出现,这时的她难道不觉得口吃是她最大的仇敌吗?星期五晚上她和朋友急匆匆赶往电影院而将笔记本随手丢在桌上,他读到后的那种撕肝裂肺的痛苦有什么可以与之相比?“我什么时候口吃?有人突然提问而我又毫无准备,这时我容易口吃。人们看我时,那些知道我口吃的人,特别是他们盯着我的时候。尽管有时和那些不了解我的人在一起会更糟……”她继续写,一页又一页,用她非常优雅的书法写下去——她似乎说在所有情形下都口吃。她写道,“甚至当我做得很好时,我还是忍不住要想‘他要多久就会知道我口吃?我会过多久便开始口吃并毁掉这一切?’”尽管每次的失望,她坐在父母能看见她的地方,每天晚上仔细写口吃日记,周末也不放过。在矫正师的指导下她用不同的“策略”应付陌生人、店员和那些她谈话比较安全的人。她注意研究策略以便应付与她关系密切的人——老师、女朋友、男孩子,然后是她的祖父母、父亲、母亲。她把这些策略记在日记里,还将与不同的人可能谈到的话题列表,写下讲话要点,预想最可能发生口吃的时候,做好充分准备。她怎么能忍受所有这些自我意识带来的苦难?要求她对随时发生的事情先行安排的这种计划,拒绝从这些单调乏味的工作退却的毅力——是那个杂种所说的“报复手段”?这种不屈不挠的干劲,瑞典佬从未见过,即使在人们将他训练成为足球队员的那个秋天他也没有这么玩命,在他并不真正喜欢其暴力的运动中用头奋力冲撞时也犹豫过,“为了学校的缘故”他去做了,干得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