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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和乔伊待在一起的时候,总在想瑞典佬和在这只不过二十五年的时间里,从战时威夸依克高中的胜利凯旋的日子到他女儿在1968年扔炸弹的岁月之间,他的国家发生了什么,想到了那种神秘的、令人烦恼的特殊的历史过渡期。我想到六十年代、被越南战争不时引起的动乱、一些家庭怎样失去他们的孩子而另一些却没有、塞莫尔·利沃夫一家作为失去孩子的家庭之一又是如何挨过来的。这些家庭富有忍耐力,是善良的,也崇尚自由意志,但他们的孩子却变得狂暴、走进监狱,或者消失到地下,或者逃往瑞典或加拿大。我想到瑞典佬的大崩溃和他是怎样把这想像为因自己未能尽职而造成的。就从这里开始。他是否是任何事情的原因都不要紧。不管怎样,是他要自己负责的。他一生中都在这么做,让自己很牵强地去负责任,不只是要控制他自己,而且要控制任何无法控制的东西,献出他的一切将他的世界聚合到一块。是啊,灾难的原因对他而言就是背离常理。瑞典佬对自己能有其他解释?肯定是背离常理,就那么一次背离常理,即使只是他自己把这看成是背离常理也罢。降临到他头上的灾难起源于他的失职,他也是这么想的。
挥去在文森特饭店就餐时的光环,当时我匆匆忙忙地要对自己最没有意识到的看法做出结论。要说简单真是如此,我放到自己舞台上的就是我们一路跟随进入美国的这孩子,他是下一次浸礼的关键人物。在这里人们就如同当年的新教徒一样自由自在,作为一个美国人靠的不全是拼命工作,也不必非要做个发明了众所皆知的疫苗的犹太人或在最高法院占一席之地,也不是非得聪明绝顶、赫赫有名、成为人中豪杰,而是作为新教徒世界的同类,他以普通的方式、自然的方式、美国人常有的方式做到了。随着“梦之歌”优美的旋律,我使自己渐渐离去,远离这团聚,我进入梦乡……梦见到现实的岁月。我开始注视到他生活的内幕——不是孩子们对其胜利狂喜不已的那种神或半神半人的生活,而是另一位易受伤害的普通人的生活。隐隐约约地,看吧,我发现他在新泽西的蒂尔,在海边的小屋,那个夏天他女儿才十一岁。当时她还离不开他的膝头,还不停地用各种爱称对他呼喊,如她所说,“忍不住”要用指尖去探测他耳朵到头骨最近的距离的念头。她用毛巾裹住身体,跑步穿过房间,到外面的晒衣绳上取一件干浴衣,嘴里大声叫道,“谁也不许看!”好几个晚上她冒冒失失地闯进他正在洗澡的卫生间,当她看见他时大叫道,“啊,对不起,我的天——”“滚开,”他对她喊,“滚出去——我的天!”那个夏天有一次在海滩玩耍后和他单独驾车回家,被日光浴搞得昏头昏脑的,她懒洋洋地倚靠在他光光的肩头,她仰起头,一半天真一半大胆地、早熟地装出成年女性的样子说道,“爸爸,像你吻妈—妈妈那样吻我。”他自己也被晒得头昏脑涨的,整个上午和她在大浪里翻滚已是疲惫不堪。他朝下看见她游泳衣的一条带子从肩上滑落,乳头露了出来,那深红色的就和蜜蜂螫过的肿块一个样。“不——,”他说道,这使他们两人都大吃一惊。“把衣服弄好,”他轻声地加了一句。她无言地顺从他。“对不起,小甜饼——”“噢,我自找的,”她说道,尽力控制住眼泪,又成了他叽叽喳喳的可爱的伙伴。“在学校也一样,和朋友一起也差不多。我一有什么念头就停不下来,我总被牵着走—走—走—。”
好一会,他看着她脸色变得那样苍白或者说扭曲成那样。她尽量把那个字拉得很长,特别是在那天,他几乎都忍受不了。“走—走—”而他比任何人更了解此时不能做的是什么。如梅丽所说,她“开始瞎胡闹了”。她尽可放心,作为父亲他不会在她开口时冲她大喊大叫。“冷静些,”他对多恩说,“放松点,别管她。”但多恩控制不了自己。梅丽开始口吃厉害起来时,多恩就用手搂着她的腰,眼睛盯着她的嘴唇,意思很明白:“我知道你能这样做!”可她自己嘴上却说,“我知道你不会这样!”梅丽的口吃让她母亲伤透脑筋,也害了她自己。“我不是问题——妈才是!”尔后老师也成了问题,她总在回避梅丽,尽量不让她回答问题。大家开始为她感到难受时,所有人都成了问题。后来她讲话流利、不再口吃,大家的恭维也成了问题。她特别憎恨人家夸她说话流利。只要人家表扬她,她就完全失去控制。有时候,针对她所担心的事,她会说,“我将缩短我整个系统。”看到这个孩子能这样集中精力取笑此事,真令人惊讶——他这珍爱的快乐的玩笑家!要是在多恩的控制之下如此快乐就好了。但只有瑞典佬一人能接近她、改变她,尽管他总在克制自己不要恼怒地冲她吼叫:“如果你真的勇敢些,流利地讲话,有什么可怕的事发生吗?”这种恼怒从未表现出来过:他不像她母亲那样把手扭来绞去。当她陷入麻烦时,他也不会盯着她的嘴唇,或像她母亲那样纠正她的话。每次她讲话时,他不想将她改变成不只是在这个家里而且是在这个世界上的最重要的人物。他尽量做的并不是要去除梅丽的耻辱,让她以自己的方式变成爱因斯坦。他的目光告诉她,他会尽力帮助她,只要和他在一起,她想怎么口吃都行。所以他对她也讲过,“不—不—不要。”他做了多恩宁死也不会做的事——取笑她。
“噢,小甜饼,”他说,就在这时他知道夏天里双方看似无意的玩笑——两人细细品味的那种亲密感,太美妙了,无法放弃,但又不能太认真去考虑,去过分重视,完全超脱肉欲。这会随假期的结束一块消失,她又将整天待在学校里,而他也要回去工作,他们并不能轻易找回那种感觉。只是当他终于了解到这夏天的浪漫需要完全的调整时,他感觉的平衡才失调,一只手把她拉过来,激情地亲吻她口吃的嘴唇,这是她整个月都在索取的,可那时她只是朦朦胧胧地了解到她想要的是什么。
他应该有那种感情吗?他还来不及想就什么都发生了。这在当时非常可怕。这不是任何他曾经片刻担心过的东西,这是一种你从未意识到的禁忌,是被禁止的、不能去做的事。你不过是轻而易举地、尽管只在一刹那间,还是做了这事。在他整个的生命中,不管是作为儿子、丈夫、甚至雇主,他都从未向任何这类偏离情感条例的事情屈服过,他被这些条例束缚。事后他老在想,这种奇怪的父辈错误究竟是不是他的责任感垮掉了,他的余生都在为之付出代价。这次的亲吻没有任何严肃的意味,也不是在模仿什么,以后也未重复过,持续了五秒钟……最多十秒钟……但这次灾难后,他刻意去追寻他们苦难的根源,那是个反常的时刻。当时她十一岁,而他有三十六岁了。他们两人都被汹涌的海浪和火红的骄阳挑逗起来了,从海滩一块愉快地往家赶的时候——他记得的就是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