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第8/23页)
顺便说说,我不反对我们的——这么说吧——信件往来发展成一场坦白竞赛。希腊人起初还把真理命名为“不遮蔽”。而且与宙斯的一个女儿即阿勒忒娅同名。总之,我后来者居上:居住在采伦多夫16的这对夫妇先从美景宫回家,然后由妻子背诵晚会上听到的各种溢美之词,然后自认为讲话失败的丈夫突然间精神崩溃,然后两人拥抱在一起,最后还是以做爱告终。在经历一个人头攒动的夜晚之后,我们由此体会到我们之间的距离远比别人和我们的距离近得多。
您和我都把不遮蔽当作一面旗帜高高举起。我觉得这比掐着手指坦白更好。我们之间甚至有了一段故事。巴西尔·施鲁普。当我在美景宫的圆桌餐会上把这个名字和您的人联系起来之后,我就知道了,巴西尔·施鲁普,这就是那个时不时地引起众说纷纭的家伙。坐在圆桌边上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念头,只能用毫微作单位计算其速度。巴西尔·施鲁普,我在帮助那个又迟钝又懒惰的H教授为纪念文集组稿时想到此人。我甚至还知道我为何把您从征稿名单上拿下。纪念文集的撰稿人必须是能够让众人喜欢的人物。所以纪念文集也不如侦探小说扣人心弦。但我恰恰吃不准您是否讨众人喜欢。所以必须拿下!我甚至还考虑过是否应该读一读《喜沙草》。这本书已经成为时髦的沙龙谈资。但我随后在一篇采访您的报道里读到,您声称为自己成为沙龙谈资而烦恼。您说这本书在观点交锋中被简化成几条在书中根本没有,也不可能出现的陈词滥调。譬如:我们每个人都是喜沙草,都在装饰和加固文化防洪堤,以抵御野蛮,包括一切外在和内在的野蛮。是的,我也觉得这些话比较乏味。也许我还对您心生怜悯。但既然您只是一个争议人物而非明星,您就省得去答复约稿信件,说自己正忙于写新书,无暇参与撰稿工作。您在采访中也提到下一本书即将问世。还透露了书名。《星尘》。这个书名对我有所触动。您的一个句子在我这里幸存下来,现在我说给您听:是的,我写了一本专业书,但这是一个纯文学作者撰写的专业书。这个句子我可以翻译成神学语言。科比尼安津津乐道的句子来自他的榜样,来自伟大的蛋白晶体结构研究者罗伯特·胡贝尔:我们的无知与我们的知识同步增长。这话不只是为了安慰人。如果我告诉您的事情比我所希望的多,我就加大了您的无知。您在做同样的事情。您在编织一件单纯之中透出狡猾的毛衣,我跟您一起织!我的确相信我们的单纯。再见。
玛雅·施内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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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施内林女士,
彼此都不了解的人竟然有这么多知心话要说!
您的第一封信让我收集的那些向我表达好感和赞同的信件彻底贬值。只好送进集装箱。现在屋里又有了这东西!邮件。销毁这么多用语言表达的感情,本来我还下不了手,但是随后及时来了一封信,它促使我下楼把所有的信件重新打包送走。这封信因为我不回信而对我大加挞伐,不回信则是我一贯的做法,可以理解。我常常收到这类信,但是这一封特别地气势汹汹。上来就没有标点符号,对我自然而然地以“你”称。声讨力度越来越大,最后来了个登峰造极的句子:我需要你别说你也需要你自己因为我比你重要。
拜托,我不会问您我该如何回答这样的语言。这是我的《喜沙草》惹的祸。
我要坦白的事情比您多,这不需要统计。您的句子、您的词语具有一种特殊效果,初次体会后我就说它有神奇效果。也许这就是您产生影响的一个原因:您不想产生任何影响。
我马上还得来第二个更正。我为自己在圆桌餐会上拿德国葡萄酒大放厥词感到恼火,感到痛苦。有个句子我倒是三天两头地说,因为它三天两头得到验证。这个句子就是:生命如此短暂,岂能沾惹劣质葡萄酒!但是因为您和我同桌,您在一个脑部研究者的操控下不断爆发清脆的笑声(我坚持这一说法),我只好抛出一个句子,提醒您我也存在。我的话取得了预期效果。
我现在随时随地都想到您。就是说,不仅在穿鞋和洗手的时候。如果有人在信里给我写这种话,我会回信告诉对方,我不想听这类告白。或者:每天漱两次口,晚上做做体操。
宴会请柬特别注明:浅色着装,这是谁的主意?我猜是您的主意。当时您想到您那件显白但绝非白色的礼服,上面缀着编织成麻花样的缎带,而缎带间隐隐露出蓝黄相间的小碎纹。丝麻混纺,对吧?伊莉丝立刻决定穿她的血红色套装。这身套装配有肩章、口袋和腰带,颇有戎装效果。那光滑而结实的布料就已经有了这种效果。
每当我在报上读到有关男人和女人如何杀人的报道时,我就有一个再清楚不过的想法:我永远不可能杀人。这一想法让我把自己视为一个不会把任何事情当真的人。但为什么我昨晚梦见自己杀了伊莉丝?在这张信纸上,我可以比在任何地方都更无保留地说:我爱伊莉丝。平时我这话刚到嘴边伊莉丝就会摆摆手。可以说是温情脉脉地摆摆手。这意思是:没有必要。你我之间。
再说昨晚的事情:我杀了伊莉丝。我没有梦见过程。刑侦人员俯身查看死者,我们看见死者还没完全死去。她张开嘴。蹲下,问她是谁干的。她说不知道。说完就咽了气。我感到一阵喜悦。然后就醒了。我伸手摸到伊莉丝,对她进行了长时间的抚摸。
我还没有把这个梦讲给伊莉丝听,但是我讲给您听!话又说回来:我们不必理解我们所做的一切。我没法把这个梦说给伊莉丝听。现在还不行。总有一天可以。如果我可以说:几个月前我做了一个梦……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个梦是一个充满恐惧的梦。我想不出,想象不出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但是我为什么害怕出这种事情?但不是因为您!再看伊莉丝是怎样拯救我的——她在濒死之际还力保我的无辜。这反过来讲又跟我们的婚姻非常吻合。如果她说她不知道,那就不是我干的。梦中的我马上如释重负。伊莉丝证实不可能是我干的。这是梦的逻辑。我先梦见自己杀了她,然后又认定不是我杀的。这个梦自己否定自己。梦做自我否定,这就是拯救。
这话我说给您听,还没有给伊莉丝讲。这是背叛。
给您说点必然带有背叛意味的事情让我感觉很好。不管是背叛伊莉丝还是背叛我自己,在您面前我很乐意做叛徒。这拉近了我和您的距离。您当然可以对我说,一旦我变成叛徒,您就不读我的信了。您不想为我成为叛徒分担责任。您不想让我体会做叛徒的乐趣。我通过写信把一个共同之处强加给您,但是您拒绝它,您不想认可,这有损您的正直人品。或者有损类似的品格。总之,如果您刚才中止了阅读,我就不是叛徒。但我是一个叛徒。我什么时候都不应该给您讲这个梦。尽管伊莉丝的最后一句话让它在美好的和谐中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