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第9/23页)

我那桀骜不驯的良心机器强迫我把伊莉丝的一个梦也向您和盘托出。她是笑着讲述这个梦的。如果一个人只能笑着描述一个梦,这就值得我们警惕。平时很少真正发笑的伊莉丝给我讲述这么一个梦:她梦见自己是女诗人,刚刚出版一部诗集,题为《对必然性的膜拜》。联邦议长以可怕的方式对她的诗歌进行冷嘲热讽。而且是在联邦议院。而且是实况转播。随后议长登门拜访,为其冷嘲热讽谢罪。但是她不想给他机会,所以她躲他,在楼内四处躲藏,还躲到没人住的楼层。

然后呢?

她藏到某个地方,生怕马上被他发现。

伊莉丝哈哈大笑,但是我几乎难以掩饰我的恐惧。我的恐惧远比我表现出来的要大。我感觉我们的存在根基受到彻底动摇。我能给她提供的保护非常有限,无法让她免受这类梦境的折磨!我们难道不应为我们最亲近的人做的梦负责吗?但是我没法跟伊莉丝谈论这些事情。

前天又出现一桩背叛行为,尽管无伤大雅。我们应邀去四楼的S家做客。除了我们,他们还请了另两对夫妇,我们一共四对夫妇,都是知识分子。里默花园小区过去住的是军官,现在住的是当今世界的军官,也就是知识分子。其间谈到吃。每一位太太都必须说说自己怎么看待做饭的问题。我们这整个楼都知道伊莉丝长年累月地写她的《山顶农庄》。伊莉丝说,在她这里,做饭不等于自我实现。她用左手就够了。我插了一句:她可是左撇子。众人大笑,她说了一声:叛徒。她坐在我的对面,我站起身,绕着桌边走过去,拿起她的左手来了一个吻。因为我断定我们这个圈子和我们这个年龄段的夫妇不再是C大调咏叹调17,所以我就利用每一个机会让伊莉丝显得令人羡慕。伊莉丝每次都试图破坏乃至摧毁我的表演。但是这增强了我的表演的可信性。

可信才是目标。您觉得我可信,我觉得您可信。从现在起干脆把什么都告诉对方,我告诉您,您告诉我。太过分了?我陈述事实,不加评论。昨天从超市回来,伊莉丝打算购买的东西没有全部装进购物袋。少了苹果。她怪我。没有责备的意思,她根本就是有口无心。她又说了一遍。我们的对话如下:你问要哪种苹果,这种还是那种,我们很快达成一致,然后我把胡萝卜装到塑料袋里,称了重量,你想把苹果装进塑料袋称重量,但是你被彩椒吸引,然后就忘记了苹果。我:我想拿苹果,但是我走向彩椒,我疯了。她:你心里想要苹果,眼睛看的是彩椒,因为彩椒比苹果更惹眼。她一边说话一边把苹果装进口袋,称了重量,走向收款台。我跟在后面。心里不服。尝到一点失败的滋味。但她一点也没有得意洋洋。她从不得意洋洋。我可以说,她有一种可怕的客观态度。我们吃饭,她做的,吃了几口之后她说:真好吃。她的口气无意表明饭是她做的。她很会吃,也很会做,所以她可以说做得好不好。她同样可以令人信服地说:我没做好。没有谁像她这样可信。她没有派性。我们可以根据她的感觉和反应来定立法典,起草宪法。我看在眼里,喜在心头。但如果我想在您面前做到真实可信——我别无所求,我就不得不实事求是。

您是真实可信的。我不知道,您还有别的什么品质,但是您真实可信。您没有读过《喜沙草》。过去没读过,现在也没有读。如果读了,您肯定要提一句。很难表达我的赞赏之情。我钦佩您的特立独行。您有一种脱俗气质。我现在要犯一个我不会去纠正的错误。我对自己庄严承诺。我从《喜沙草》里面抄一段给您看:

我们,挑剔者,饕餮之徒,疯子,窃听者,轻言细语者,生活在一个讲究实在的世界上的虚无者。我们,胆小者,我们活着就是要使人胆寒。制造胆寒的专家,我们。我们想让我们使之胆寒的人对我们俯首帖耳。

我自信听到您的声音。它说:接着念。我接着念:

如果要传递这样一个信息,最好别用自然主义手法,绘制一幅表现起决定性作用的愿望的油画就够了。异国情调的挂毯,汹涌的光线,一股东方的香气,俗艳的古典艺术,一套精美的餐具,名称稀奇古怪的美酒佳肴,色眯眯的目光,你看我,我看你,条件允许就必须保留形式,但随后可以弃之不管。

没法控制自己的时候,我总是不好意思,现在也是。到此为止。今后我给自己下的命令会越来越少。(眼下)我无法想象还能给自己下什么命令。譬如:去写作。迄今为止我还从未给自己下达这一命令。现在我必须对自己下达这一命令。过去我写作,是因为不写作我就无法忍受。现在我即便不写作也可以忍受。有您做思维的起点和终点,我会心满意足。您的外貌!第一眼的印象:您的外貌跟其他女人截然不同,等等。您的鼻子在您的双眼之间拔地而起,然后犹如一条山脉,平静地向下延伸。您的鼻孔若隐若现。但我们不仅感觉到它们的存在,而且相信它们有视而不见的效果。您的嘴巴,一道弧形的隆起地带。您的下巴,几乎有沉重感。它想把您的脸往下拉。但是您不允许。您昂着头,仿佛在仰望一个我们不认识的人。既然您是神学教授,您可能是在仰望上帝。您的睫毛。我没有注意到您的睫毛。做人怎么可以如此粗心,连别人的睫毛都没注意到。如果您的脸可以给人留下傲慢的印象,这印象就来自您的睫毛。我相信这点。您的主要特征是美丽。是聪明。是自然。这让我想到伊莉丝。这些话我恰恰也可以拿来描绘伊莉丝。但是我必须拿来描绘您。我还——这点最重要——必须告诉您。

巴·施

7

亲爱的巴西尔·施鲁普,

我们一不留神闯入一片区域,我们暂且称之为实验区域。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很负责任。我们必须试着把所有传统的批判用到自己身上。就算是实验性的吧。我承认,我满嘴都是尚未用过的词汇。如果女人也创立一种宗教,而不是去帮助男人创立的宗教取得它不应取得的成功,那该多好。

我真希望阿勒忒娅成为我的目标。

谎言与真实,这是多么可笑的区别。谁要按照传统的区分标准撒谎,谁就自欺欺人。他首先欺骗的是他自己。

科比尼安周五又给我送来由三十九朵玫瑰组成的花束。固定的生日礼物。因为你永远不会超过三十九岁,他说。因为他第一次送我三十九朵玫瑰的时候我没有拒绝,现在这三十九朵玫瑰就成为一个仪式。我本应呐喊。像玫瑰那样呐喊。三十九朵玫瑰齐声呐喊。血红的玫瑰。露天生长的玫瑰。被剪下。为了我。我是素食者。他很清楚。但他每年都让人去剪三十九朵玫瑰。上周又到剪玫瑰的时候了。罗德里希必须绕道开车送他去一个露天玫瑰的苗圃。那里的玫瑰清香扑鼻,鲜红似血。每年至少用血红的玫瑰表达一回爱。每次我都感觉我们俩都察觉到某种难言之隐。在科比尼安和我之间,还没有什么像送花仪式这样发展到不可言说的地步。他总在周五晚上把他为我找到的花朵带回家,每月一次。经常都是天堂鸟。天啦,科比尼安,我对他说。我看见他是多么为他展示的花束自豪,所以我就表现出他期待的样子。天堂鸟!他第一次把这花带回家我就想说:天啦,科比尼安,这可是盛开在天主教地区的花朵。经常都是一大捆,不得不让罗德里希抱进来。大捆大捆的。罗德里希的右手缺三根手指。每当他必须把这些花朵的狂欢搬进屋来的时候,那三根手指的缺失便前所未有地令人遗憾。您看,我们的问题不是问题。如果我拒绝血红的、新摘的玫瑰,科比尼安马上会说:拿走。他会这么说,尽管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得不这么说。每当我对谎言和真实进行反思,我都会想起科比尼安送我的花朵。至于玫瑰,我有权为它们惨遭切割痛心疾首!我们的大花园完全属于我,这里的玫瑰我让它们自然凋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