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动物(第13/28页)

就在此时,托尼·海斯廷斯孤身一人站在长满青草的林间小路上。一个电话就让她忘了他此时的困境。她又窝在沙发里,试着重新进入爱德华的树林,却仍然在为阿诺德的电话而战栗连连。她看了一段,却没读进去。于是,她重新开始读。

夜行动物 5(续)

好好想想,他对自己说,你根本没在思考。哪条路?如果那是他的车,如果劳拉和海伦最后一次出现是在那辆车上,如果她们现在仍然在上面,那么他们说得没错。先生,你的妻子想见你。

好好想。为什么那些人要开着车前往当时抛下他的地方?他们带着他的妻子和女儿去找他。他应该在那里等的,就在他们抛弃他的那片草地上,而不是在这里,藏在石头后面,不敢出去面对他们。劳拉和海伦在车里等着他,他却没去。他背叛了她们,抛弃了她们,所以她们才被那群恶棍带到更深的荒野中去。他深感羞愧,然后是悲伤,似乎他拒绝了她们,出卖了她们。

去追他们,快。他看着汽车消失的方向,那也正是他来的方向。不,他没有动。沉默如同一种直觉,如同刚刚告诉他“躲起来”的那道闪光。你疯了。他对自己说。

一些话马上涌了出来,向他解释他为什么不能去追。她们并不在车里,它们说。你只会追上雷伊和特克,再次落入这两个虐待狂之手。然后你又得重新摆脱他们的魔爪。车里只有两个人,那就是雷伊和特克。

所以,他转过身,继续向前走。现在,路好走些了:它比之前宽了点儿,坑洼和突出的石头少了,树枝和灌木丛也不再步步紧逼。但悲伤如同沉重的枷锁,把他向后拖去。他努力打消这个念头。他对自己说,如果她们在车里,她们一定会叫他的。劳拉会说:“托尼?”

他加快了步伐,边走边说服自己。他对自己说,这些人对他满怀恶意,证据就是他们刚才试图诱惑你出去。而他们的愚蠢也显而易见:在那般声势浩大的出场之后,他们觉得关掉头灯和引擎就能隐蔽声息,把你骗出去吗?

他觉得他们就在身后,在黑暗中默默地跟着他。他们在靠近。这个念头让他走得更快了,也让他思考,他们为什么又去了他来的方向,就好像这个问题从来没有进入过他的脑海。这个问题让他惊诧。是的,他想,为什么?那片草地上有什么?让一个人把我留在那里,又让另外两个人紧随而至?

在这里碰头?把他藏起来?他寻找着合理的解释,但大脑却不愿思考。还是回去接上他?但这个解释说不通,因为他们明明发现了他,却仍然开走了。更多他之前从未想过的问题涌上心头,他想到,他们的游戏究竟是什么?为了偷他的车?也许他们是想把车藏在树林里,留待日后来取。好吧,这只是个猜测,但他们为什么把你扔在那里?

也许只是出于单纯的恶意,出于施虐带来的快感,这也说得通。把一家人分开,分别抛弃在深夜的荒野中,这也许会带来邪恶的快感。也许他们是想看看这一家人要多久才能重聚。但也有更糟糕的可能性。

的确有。他知道,他全都知道。他总是习惯于考虑最坏、最极端的情况,让他的人生中充满了没有发生的灾难。如果他车里真的只有雷伊和特克,那么,劳拉和海伦去哪儿了?

警察局的画面仍然愚蠢地在他脑中盘旋。他仍然想象着妻子和女儿坐在桌前,喝着咖啡,等着消息。但是,也有另外一幅画面。那条路拐弯处树林中的旅行拖车,窗帘后透出昏黄的灯光。他不断自言自语,很难忍住不哭泣。他的话语几乎已经成了恳求,近乎祈祷。如果是强奸,他祷告,如果一定要是强奸,上帝,请让这就是最坏的情况吧。不要再有比强奸更坏的事情发生了。

他恳求上帝:就让他们卑劣残暴吧,但求他们仍有良知,仍有就算他们也不能跨过的底线。只愿他们不是疯子,没有精神病。

他注意到,前方树木开始变得稀疏,出现了平旷的空地。他这才意识到,前方是铺好的路面,他快要走出树林了。片刻之后,他便置身于林中的空地上。他踏上公路,环视四周。那条路穿过树林,向两个方向无尽地延伸。他看到林中小道的入口处有一道破败的大门,一块白色木板斜斜地钉在一张海报的对面。他试图记住这个地方,以后可能会有用。然后,他向左走去,继续追寻罗的踪迹。尽管他知道,他要走上很久才能遇到人。这时,他身后的树林中传来了车声。他看到车灯再一次闪现在树林中。直觉再一次警告他,让他躲进路边的沟里。但这次他拒绝了。他告诉自己,你必须面对,必须亲口问他们,不能这样懦弱。他站在路上,等待着。那辆车驶出树林,向右拐去,开走了。他失望,却也松了口气。

但是,它突然停下来了。他们发现我了。他想。车掉了个头,又朝他开过来。他站在路上,等待着。他想,我会问他们,劳拉和海伦在哪里,他们要把我的车怎么样。车慢慢地开过来,突然开始加速,车胎发出尖叫,车子高速朝他冲来,头灯投射的光束如同一张巨口。他慌乱地跳进沟里,车轮卷起小石子,弹在他身上。

车嘎的一声停了下来。一团烟雾包裹住红白色的尾灯,又轻轻散去。门开了,一个男人走了下来,站在路肩上,回头看去。这只是一个剪影,看不清是谁。托尼·海斯廷斯没有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动。身边是树枝和带刺的铁丝,倒刺就在他的眼睛附近。那个男人向他这边走了几步,托尼看着他,感觉过了很长时间。男人终于向车走过去,低声骂了一句:“妈的”。声音遥远轻微,但托尼还是清楚地听到了。

他现在还不能动,害怕他们会掉过头来,用头灯的光线找到他。但那辆车只是又掉了个头,加速从他身边开走了。

他不知道自己伤得严重不严重。他的额头和眼睛周围都被刺伤了,两只手也被割伤。有什么东西隔着裤子割破了他的小腿,还有像是篱笆桩的东西顶着他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