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轨迹(第5/9页)
“我是个狗娘养的,莱普,我是个狗娘养的。”巴德吼叫着再次拍着他的后背。
他们挽着胳膊在雨中走到珍珠街。水淋淋的街道上,拐角处的酒吧对他们张开大嘴。镜子和铜杆发出黄光,粉色裸女画的镀金画框透过威士忌酒杯的底部刺激着酒鬼们的眼睛,令他们血脉喷张。街道两边是昏暗的房子,街灯摇曳,好像游行队伍里的手提灯。然后巴德发现自己在一间挤满了人的黑暗的房间里,膝盖上坐着一个女人。莱普兰德·麦迪站着,胳膊搂着两个女孩的脖子。他猛拉开衬衣展示胸脯上用红绿两色纹的一个裸男和一个裸女的文身,两个图案搂抱着,像蛇似的交缠着。他收紧胸部,使胸部的皮肤颤动,裸男和裸女的文身也随之颤动,这时所有的人都笑了。
菲尼尔斯·P·布莱克海德推开办公室的窗户。他站着,俯视着布满板岩和云母石的海港,来往车辆的呼啸声,房子里发出的喧闹声,闹市区传来的喊叫声,各种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就像吹着哈德逊河向西流淌的风中飘过的烟雾。
“嗨,施密特,把我的小双筒望远镜拿来,”他回头喊道。“看……”他边调焦边对准一艘白色汽船。那艘船的黄色烟囱被熏得乌黑,它正经过总督岛。“那是要进港的‘阿诺达’号吗?”
施密特是一个佝偻的胖子。脸上的皮肤松弛憔悴,形成很多皱纹。他往望远镜里看了一眼。“没错,是它。”他关上窗子。喧闹声变小了,显得空洞,就像是一枚贝壳里的回音。
“哎呀,他们动作很快,在半小时内就能靠上码头。等着瞧吧,你瞧检查员穆利根。他已经就位……视线别离开他。老玛坦泽跑出来给我们报信。如果明晚之前没把锰运出去,我就把你的佣金扣掉一半。听明白了吗?”
施密特笑的时候松弛的面颊颤动。“没有危险,先生。到现在你应该很了解我了。”
“当然我了解。你是个好帮手,施密特。我刚才在开玩笑。”
菲尼尔斯·P·布莱克海德瘦高个,长着银色的头发和红色的鹰一般的脸。他走回到桌后桃花心木的扶手椅,按了一下电铃。“好的,查理,带他们进来。”他对出现在门口的淡黄色头发的听差说。他僵直着身子从座位上站起来,伸出一只手。“你好,斯多若先生;你好,戈尔德先生。请随意。就这样。现在看看这儿,关于罢工的事。你们知道,我代表的铁路公司和码头公司很有诚意。我有信心,我敢说我很有信心,我们可以和平解决此事并达成一致意见。当然你们可以随时见我。我知道我们在内心里有相同的利益,这个伟大的城市、这个伟大的港口的利益。”戈尔德先生把帽子推到后脑,清清嗓子,然后用吼叫般的大嗓门说,“先生们,我们面前有两条路,其中一条是……”
阳光下,一只苍蝇在窗台上用后腿摩擦着翅膀。它像人洗手似的一会儿弯曲前腿、一会儿又伸直,又仔细地抚摸圆脑袋刷刷毛,就这样把自己清洁了一遍。吉米的手盘旋在苍蝇的上面然后拍了下去。苍蝇在他手掌里嗡嗡叫着,使他手心发痒。他用两根手指摸索它,慢慢地把它挤成食指和拇指之间的一团灰色浆汁。他把它抹到窗台下面。他感到一阵恶心。可怜的苍蝇,而且已经把自己洗得这么仔细。他站着,长时间地从布满灰尘的、在阳光照射下微微反光的玻璃往下看通风井。不时地有个没穿外衣的男人托着收碗碟的餐盘走过院子。从厨房传来隐约的下菜单和洗碗碟的声音。
他盯着窗玻璃上灰尘的小小反光。妈妈中风了,而下周我要回学校上学。
“嗨,赫夫,你学会打架了吗?”
“赫夫和基德在参加轻量级拳击赛之前先参加次特轻量级的。”
“但是我不想。”
“基德想。他来了。围起个拳击场,你们这些家伙。”
“我不想,求你了。”
“他妈的,你必须参加,如果你不参加,我们要把你俩都往死里揍。”
“弗莱德,你发过誓,还被罚过一毛五分钱。”
“我忘了。”
“你去,把他打成肉饼。”
“别失手,赫夫,我在你身上下了注。”
“就是那样,给他重击。”
基德苍白的扁脸像个气球似的在他面前弹跳着。他的拳头打中吉米的嘴。打破的嘴唇上带着咸味的血。吉米挥出拳,打得他膝盖顶着肚子倒在地上。他们拉开他,把他拉回墙角。
“去,基德。”
“去,赫夫。”
他的鼻子和肺里有血腥味。他喘着粗气。对方伸出一脚将他绊倒。
“够了,赫夫被打倒了。”
“跟女的似的,跟女的似的!”
“可是弗莱德,他打倒基德了。”
“闭嘴,别吵吵!老霍皮马上就来了。”
“只是一个友好的回合,是不是,赫夫?”
“你们、你们所有的人,都滚出这个房间!”吉米挥动着双臂叫喊着,他的眼里全是泪。
“爱哭娃!爱哭娃!”
他跑出去,摔上门又推动桌子顶住它,然后颤抖着爬回床上。他转过头,咬着枕头,因羞耻而扭动着身体。
他盯着窗玻璃上灰尘的小小反光。
亲爱的,可怜的妈妈最终让你登上火车而自己回到酒店空荡荡的房间的时候,她非常不快乐。亲爱的,没有你,我非常孤独。你知道我做了什么?我把你所有的玩具兵拿了出来,就是那些一直由波特·阿瑟保管的玩具兵。我把它们都摆在图书室的书架上,摆成对阵的仗势。这样很傻吧?别介意,亲爱的,圣诞节马上就要到了,我又能见到我的孩子了……
枕头上一张压皱的脸。妈妈中风了而下周我要回学校上学。眼圈下发黑的皮肤变得松弛,白发悄悄爬上她棕色的头发。妈妈从来不笑。中风。
突然他转过来,面朝房间,手中拿着一本薄皮书倒在床上。海浪拍击礁石发出轰鸣。他用不着读。杰克快速地游过礁湖静谧的蓝色湖水,站在阳光下的黄色海滩上,抖动着身子甩掉水珠。他大张着鼻孔闻着身边孤独的篝火上烤着的面包果的味道。椰子树顶的蕨类植物上,长着漂亮羽毛的小鸟尖叫着,偷偷地笑着。房间闷热,使人昏昏欲睡。吉米睡着了。甲板上有一股草莓柠檬水味儿,还有一股菠萝味儿。妈妈穿着白裙子,和一个戴着游艇帽子的黑皮肤男人在那儿,阳光照在奶白色的帆上波纹起伏。妈妈温柔的笑声变成尖锐的“噢嗬嗬嗬”。一只像渡轮那么大的苍蝇从水面上朝着他们走过来,伸出一只锯齿状的爪子。“跳,吉米,跳;你跳下去就行。”黑皮肤男人的喊叫声钻进他的耳朵。“但是,求你了,我不想……我不想。”吉米哭着恳求。黑皮肤男人打他,跳跳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