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序言(第23/30页)

“我会的,”我已经有些让步了,我说,“你的最后一个命令是什么呢?”

我已经猜到了——上帝知道为什么我能猜到。

她战栗起来,好像一阵冷风穿过她的身体,她看起来逐渐从恍惚中苏醒过来。她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丝毫没有放过我的意思,突然她变得更加阴郁了。

“如果我明智的话,就不应该告诉你。但是我没有那么聪明,哈里,最起码这次我不想这么明智。我要做的恰恰相反。所以,现在你要把我说的牢牢记住!你认真地听并且不要再忘记。你可能一笑了之,你也可能会为它泪流不止。所以你要当心!我要跟你玩一场生死游戏,小兄弟,在我们开始这个游戏之前,我要亮出我手中的牌。”

当她说这些话时,她看起来是多么漂亮、多么超凡脱俗啊!她的眼睛冷静而又明亮,眼神里浮动着一种从意识中流露出的悲哀。这双眼睛似乎已经忍受过一切可以想象得到的苦难,并对此已经默默赞同。那嘴巴难以说出更多话语,就像是受到了什么阻碍,好像一个人被严寒冻僵了再去说话那样;可是在两片嘴唇之间,在两个嘴角,在很少露出唇边的舌尖的灵活运动中,却流出甜蜜的诱人的性感以及对寻欢作乐的热切要求。在那恬静光滑的前额上披下短短的刘海儿,从那额头一角垂下的卷发中,时不时散发着她那男孩般的生命气息,使她那雌雄同体的魅力如魔咒一般。我带着一种热切的焦虑感,倾听着她的言语,尽管有些恍恍惚惚,半醉半醒。

“你喜欢我,”她接着说道,“原因我之前已经说过了,因为我已经打破了你与世隔离的疏离感。我从地狱之门拉住了你,把你唤醒,把你带进一个全新的世界。但是我希望从你那里得到更多——多得多的东西。我要你爱上我。不,别打断我,让我说下去。我看得出来你非常喜欢我,你也对我充满感激,但是你并不爱我。我一定要让你爱上我,这是我的使命。我靠让男人爱我为生。但是记住这一点,我这么做并不是因为我觉得你非常迷人。我跟你一样,对你有一点点的爱。但是我并不像你需要我那样需要你。现在,你需要我,就目前来说是这样,因为你正陷在绝望之中。你将死却没死,只是因为缺少一只把你推进水里的手,而这只手又把你再一次带回到生活中来。你需要我教你跳舞,教你笑,教你生活。但是我也需要你,不在今天——而是之后的某个时间,需要你为我做一件非常重要也非常美好的事。当你爱上我时我会给你下达最后一个命令,你会遵从它,而这样做对我们俩都好。”

她把其中一束紫褐色的绿茎百合从玻璃杯中稍微提起来一些,俯身凝望着这朵花,过了有那么一小会儿,说:

“这对你来说并不容易,但你会去做的。你会执行我的任务——杀了我。就是这样——不要多问。”

她说完这些话时眼睛仍然盯着百合花,她的脸开始变得轻松,失去了那种如同花朵舒展绽放花瓣时的那种紧紧的张力。一瞬间,她的嘴唇上又露出了妩媚的笑容,尽管她的目光一时间仍显得呆滞,像是被咒语所缚住一般。然后她甩了甩留着男孩般卷发的脑袋,抿了一小口水,像突然意识到我们在吃饭那样开始再次吃起东西来,胃口大开并乐在其中。

这段离奇又可怕的对话我字字句句都听得很清楚。甚至在她还没有说出这最后命令之前我就已经猜到了,而且也不再害怕。她所说的一切听起来都好像是我命中注定的一样令人信服。我甚至没有任何反抗就接受了。尽管她说这番话时那种严肃态度和神情令我不寒而栗,但我并没有将这些话完全当真,也没有完全严肃对待。我灵魂的一部分听进去了她的话并且深信不疑,另一部分则只是为了使赫尔米娜满意并为了让我平息下来而点点头,因为她是那么聪明、那么健康、那么信心十足,而她也有充满幻想的迷茫状态。她最后说的那句话,几乎立刻使那一幕笼罩上一种因不真实又难以实现而显得徒劳的阴影。

反正我也不能像赫尔米娜一样轻轻松松跳脱到现实性和种种可能性中去,所以干脆继续刚才的话题。

“这么说来有一天我会杀死你?”我问道,我仍然在半梦半醒的状态,而她却放声大笑,有滋有味地开始向她的烧鸭发动进攻。

“当然啦,”她轻轻点了点头,“我们说的已经够多了。现在是吃饭时间了。哈里,麻烦你为我再点一些沙拉。你难道一点胃口都没有吗?在我看来,你似乎仍然在学习那些对别的人来说自然而为的东西,即便是享受吃饭的乐趣你都要学。所以,看吧,我的小男孩,我必须要告诉你这只鸭子是多么的美味,当你把那鲜嫩的肉从骨头上撕下来时,那感觉就像过节一样,你一定会打心眼里充满渴望和快乐,就像一个情人第一次为他心爱的女孩宽衣解带一样。你难道不明白吗?哦,你这只小绵羊!你准备好了吗?我要给你一小口剔骨肉。现在张开你的嘴。哦,你看把你给吓得!你看看你,赶紧斜眼把周围瞟了一圈,以防有人看你从我的叉子上咬下一块肉。别怕,你这个回头浪子,我并不想自造绯闻。但是,如果你连自己追求快乐都要先问问别人是否允许,那么你可真是个可怜虫。”

刚才的情景在变得越来越不真实之前就消失了。我越发难以相信是同一双眼睛在刚才流露出那么恐怖的、专注的神情,像是被什么东西迷住了一样。但是现在的赫尔米娜就跟生活本身一样,瞬息万变,此一时彼一时,难以预测。现在的她大快朵颐,鸭肉和沙拉,甜品和利口酒对她来说才是重要的东西,每次端上新的食物对她来说都是一个新的开始。但是,尽管她扮演着一个孩子的角色,她仍完全看透了我,尽管她让我在这场生的游戏中时不时表现得像个小学生一样期盼着每个转瞬即逝的瞬间,她却好像比所有智者更懂生活。这或许是出于最高等的智慧,又或许是出于最纯粹的童真。无论如何,可以确定的一点是,生活的天赋使生命完全解除了武装,此时此刻的我是如此彻底地臣服,如此小心翼翼又如此充满期盼地珍爱每一朵路边的小花,珍惜与之擦肩飞逝的每时每刻闪现出的光芒。我又如何相信像她这样一个食欲旺盛、像个由衷的美食家一样的孩子,会成为我这样一个求死之人那歇斯底里的幻觉的牺牲品?又或者她是一个精于谋算的女人,她自己不为所动,却有意识地让我爱上她并成为她的奴隶?我无法相信。不,她听任眼前的一切,如此简单又彻底,以至于那浮光掠影扰乱她灵魂深处,对她来说就无异于每一次令她欢愉的冲动,让她充分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