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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金打了一个寒战。“我想,”他痛苦地建议,“他们应该在作防腐处理之前先把内脏掏出来才对。”
“对,”乔治·葛雷夫更加满怀希望地说,“他们用的那种东西无论如何都能让你死于非命的,全身都要注射。”
尤金心情沉重地思考着他所说的话。多年前的恐惧再次向他袭来。
在他以往对死亡的幻想中,他见证了自己被活埋的情景,预感到自己死后还清醒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看到自己如何缓慢、徒劳地推开窒息的泥土,直到后来,他就像溺水的游泳者在空中乱抓,他僵硬的手指从地下伸出来,默然地寻求帮助。
他们的目光穿过殡仪馆的两扇纱门,痴迷地盯着黑暗的走廊。走廊的两侧摆着几盆低垂的蕨类植物。在殡仪馆清凉、阴沉的空气里飘扬着康乃馨和雪松林的甜蜜香味。透过中间的一道壁板,他们在朦胧中看见一口沉重的棺材正停放在带轮的三脚架上,装了银制的手柄,上面罩着天鹅绒罩子。外面强烈、刺目的光芒在那里暗淡了下来。
“尸体全都停放在后面的一间屋子里。”乔治·葛雷夫压低声音说。
所有还没有入土、无所依靠的死者将与鲜花一起腐败,与草木一道消解。
正在这时,备受人尊敬的詹姆斯·奥海利神父从教堂里走了出来,在所有不忠实信徒中只有他能做到毫不动摇、不受诱惑、不被吓倒。他为不幸贡献了全部(一滴泪)之后,迈着轻快的步子,踏上教堂走廊里柔软的地毯,来到外面光明的世界里。他淡蓝色的眼睛快速地眨了眨,胖而光滑的脸上露出了慈祥、宁静的笑容。他头戴一顶保管良好的黑色丝绒礼帽,正朝大街这里走过来。尤金朝旁边轻轻一闪,那个小个子就走过去了。在他的眼中,这位身着黑衣的神父象征着伟大“圣母”授予的最高神权,他光滑的脸曾经见证过难以启齿的忏悔,看见过无人能知的圣灵。在强大教会的最远哨站里,他是唯一真正的旗手,是神圣上帝的肉体重现。
“他们是不拿薪水的。”乔治·葛雷夫怜悯地说。
“那他们靠什么生活?”尤金问。
“这用不着你发愁!”乔治·葛雷夫说完后露出了会意的笑容。
“他们有什么就会拿什么。他那副样子不会是挨饿的人吧?”
“不像,”尤金说,“他不会挨饿的。”
“他是靠山吃山,”乔治·葛雷夫说,“每顿饭都有酒喝。这个小城里有钱的天主教徒可不少啊。”
“是的,”尤金说,“弗兰克·摩立阿提靠卖酒赚了一大笔钱。”
“别让那些人听见你的话,”乔治·葛雷夫严肃、阴沉地笑着说,“人家可是有家谱和家族徽章的。”
“一只啤酒瓶直立在林堡奶酪前面,纹章上有红色的平行垂线。”尤金道。
“他们正试图把公主马德蕾妮弄进上流社会。”乔治·葛雷夫说。
“他妈的!”尤金大声说,一边咧嘴笑起来,“如果她想来,就让她来吧。我们不都是更年轻的接班人吗?”
“也许你是,”乔治·葛雷夫边说边笑得直打转,“我可不是,我从来都不喜欢和那群皮条客们同流合污。”
“尤金·甘特先生昨晚设热狗宴款待当地的年轻一代,聚会的地点就设在其母伊丽莎夫人的世袭府邸、富丽堂皇的南都旅馆。”
乔治·葛雷夫笑得站都站不稳了。他喘着气说:“你不该这么说,阿金。”他摇着头用责备的口吻说:“你母亲可是个好女人。”
“在整个晚会期间,尊贵的乔治·葛雷夫先生表演了几段精彩的竖琴独奏,他出身豪门,系本地切斯特菲尔德·葛雷夫之后嗣(自此房屋租金为每周十元)。”
葛雷夫故意停顿了一下,擦了擦眼睛,擤了擤鼻子。在贝恩妇女用品商店的橱窗里,有一位蜡制的美女模特,满头秀发装饰着漂亮的花边流苏。她举止沉稳地伸出纤纤玉手,脸上带着傻笑。名媛淑女,欢迎光顾。哦,那些未启的朱唇好像在说话。
就在这时,在马儿轻快的蹄声中罗杰斯·马隆殡仪馆的灵车正缓缓地从大街上迅速地转过来,从他们的旁边开了过去。他们好奇地转过身,看着它停在街道边。
“又一个印第安人撒手人寰了。”乔治·葛雷夫说。
“马面”韩斯迈开双腿疾步走了出来,打开了灵车的后门。在两位赶车人的帮助下,他很快就把车上那个长方形的藤篮放了下来,然后平静、肃穆地抬到他那间散发着香气的沉闷屋子去了。
尤金仔细看着眼前的情景,脑海里又开始浮现出古老的生命归宿问题。他心想,我们每天都经过未来注定要死的地点。有时候他心想,我以后是不是也会死去,然后被人拉到这样一个未知的简陋房子里?我这个聪明的肉体、山里长大的孩子是否会死在一个此时还没有建造好的施舍里?我的眼睛里充满了还没有亲历的幻境,蕴藏着黎明黏稠、广阔的大海,对未能到达世外桃源而感到难过与释然。将来会不会在这样的一瞬间,在冰冷死亡的梦境里长眠在平原上某个炎热的村落里。
他抓住了这一瞬间,并且牢牢地镌在脑海里。一个送电报的邮差用力踩着脚踏车从大路上急驶而来,绕了一大圈然后拐进右侧的巷子。等他来到路边的时候,猛地提了一下前轮就滑进了送货入口。邮件穿梭在陆地和大洋之间,永不停息。弥尔顿,汝当生在今世。
当地有名的律师汤姆斯·海威特的美丽妻子正缓步走下医院大楼的楼梯,走进阳光里,然后又款款走向大路。亨利·T.格里曼和罗伯特·C.艾伦两位丈夫的同事见她到来,都风度翩翩地举帽示意。她面含微笑迅速地扫了二人一眼。这一笑真是令人心旌摇曳。她走过之后,他们二人又目送了她一程,然后才继续谈论他们的法律事务。
在街道右角的国家第一银行三楼,56岁的费格斯·帕斯顿正圈着腿,搭在一扇打开的窗户上,两眼色迷迷地紧盯着正在穿越大街的蓓妮·鲍尔斯小姐,她年方22。即使在我们的骨灰中也有他们惯常的欲火烈焰。
在对面的角落里,只见罗兰·劳斯夫人正从豪华高贵的阿瑟·N.莱特珠宝店走出来。她的丈夫是超众纸浆公司(第三分厂)的经理,她的父亲是公司的大老板。她紧握银色网丝坤包,轻盈地步入门前恭候的帕克轿车。她是一位身材高挑、头发乌黑的中年女性,年龄33。她的面部有些呆板、扁平,就像中西部人一样。
“她是一位很有钱的人,”乔治·葛雷夫说,“他一无所有,钱全都在她的名下,她想成为歌剧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