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夜曲(第6/13页)
“你知道我怎么没让自己在这个地方待到疯掉吗?我的秘诀?我来告诉你,可你不能说出去,对格雷西也不能说,好吗?我的秘诀就是半夜出去散步。只在这栋楼里,但是楼很大,可以走个不停。而且夜深人静的时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昨天晚上我走了有一个小时?你也得当心,还是一直都有工作人员在走来走去,但是我从来没有被人撞见。我一听到动静就跑开躲起来。有一次清洁工瞥见了我,但是我马上躲到阴影里去了!太刺激了。整个白天你是个囚犯,到了晚上,你就好像完全自由了,真的是太好玩了。哪天晚上我带你一起去,亲爱的。我带你看好东西。酒吧、餐厅、会议室,还有很棒的舞厅。一个人也没有,又空又黑。我还发现了一个最有意思的地方,一间顶层公寓,我想以后是总统套房?建了一半,可被我找到了,我还进得去。我待在那里,二十分钟,半个小时,在那里想事情。嘿,史蒂夫,这样对吗?我可以这样走,吃掉你的皇后吗?”
“哦。对,我想是。我没看见。嘿,琳迪,你说你不会下棋,可实际上你挺行的嘛。现在我要怎么走呢?”
“好吧,听我说。你是客人,而且听我说话确实让你分心了。我就假装没看见。我是不是很好?对了,史蒂夫,我不记得问没问过你。你结婚了吧?”
“结了。”
“她对这件事怎么看?我的意思是这不便宜。用这些钱她可以买好几双鞋。”
“她同意这件事。事实上,这事最初是她的想法。看看现在是谁不专心了?”
“哦,该死。反正我下得很臭。我不是要多管闲事,可她经常来看你吗?”
“她一次也没来过。可这是我们的共识,在我来这里之前。”
“哦?”
她好像没听懂,我就说:“是挺奇怪,我知道。可我们说好了要这样。”
“好吧。”过了一会儿,她说道:“那是不是说没人来看你呢?”
“有人来看我。其实今天早上就有。我以前共事的乐手。”
“哦,是吗?那太好了。亲爱的,我一直都搞不清楚马怎么走。你要是发现我走错了就告诉我,好吗?我不是有意要作弊的。”
“好的。”然后我说道,“今天来看我的那家伙给我带来一条新闻。有点奇怪。挺巧的。”
“嗯哼?”
“几年前我们认识了一个萨克斯手,在圣地亚哥,一个叫杰克·马弗尔的人。你可能听说过他。如今他是个明星了。可那个时候,我们认识他的时候,他还默默无闻。但他其实是个骗子、冒牌货。从来都找不着调。最近我也听过他的演出,好几次,没有比以前进步。可他交了几次好运,如今成了红人了。我向你发誓他没有比以前好到哪儿去,一点也没有。可你知道是什么新闻吗?就是这家伙,杰克·马弗尔,明天要参加一个盛大的音乐奖颁奖礼,就在这家酒店。年度最佳爵士乐手。真是疯了,你知道吗?那么多的有才华的萨克斯手,他们却决定要把奖给杰克?”
我停了下来,抬头看着棋盘对面的琳迪,笑了笑,用平静了些的语气说道:“你能怎么办?”
琳迪坐了起来,把注意力全都放在我身上。“太糟了。你说这个人根本不优秀?”
“对不起,我有点失态了。他们想颁给杰克一个奖,有什么不可以呢?”
“可要是他根本不优秀……”
“他不比其他人差。我说说而已。对不起,你不用搭理我。”
“嘿,对了,”琳迪说道。“你把你的唱片带来了吗?”
我指了指身旁沙发上的CD。“不晓得你会不会有兴趣。你用不着非得听……”
“哦,可我要听,一定要。来,给我看看。”
我把CD递给她。“这是我在帕萨迪纳市时共事的一支乐队。我们演奏经典曲目,老派的摇摆乐,有点巴萨诺瓦。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你要我带我就带了。”
她端详着CD封面,先拿近了看,又拿开,又拿近,说:“你在封面上吗?我很好奇你长什么样。或者我应该说,你以前长什么样。”
“右边第二个。穿着一件夏威夷衬衫,拿着烫衣板。”
“这个?”她看了看CD,然后又看着我,说,“嘿,你长得很可爱。”可是她的声音很轻,一点儿都不让人信服,我甚至能清楚地感觉到有丝丝的怜悯。然而她马上回过神来。“好,我们来听听看!”
她朝音响走去,我说道:“第九首,《你在身旁》,是我的特别曲目。”
“《你在身旁》来了。”
我是经过一番思考才选了这首歌的。这支乐队里的成员水平很高。作为个人我们都有更加激进的理想,但是我们组了这么个乐队,专门演奏一些优秀的主流作品,晚餐食客们喜欢听的那种。我们演奏的《你在身旁》——我的萨克斯贯穿整首歌——并非完全颠覆托尼·加德纳的版本,但是我总是引以为豪。你可能会想这首歌的各种版本你都听过了。好吧,听听我们的。比如说,听听副歌第二段。或是中间的八个小节,乐队从Ⅲ5和弦升到Ⅵx9和弦时,我的萨克斯一直高上去,期间的跨度是你无法想象的,然后停留在那甜蜜的、非常温柔的降B大调。我觉得我的演绎赋予了歌曲不一样的味道,渴望、悔恨,你以前一定没有听过。
因此可以说,我有信心这首歌能让琳迪满意。头一两分钟,她似乎很享受。把CD放进去以后她就站在原地,像上次放她丈夫的唱片时那样开始随着缓缓的节拍恍恍惚惚地摇摆起来。可是渐渐地,她的动作越来越小,最后站在那里不动了,背对着我,低着头,像是在专心思考。一开始我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坏兆头。可歌还没播完,她就走回来坐下,这时我才意识到有哪里不对了。隔着绷带,我当然没办法看到她的表情,可是她跌倒在沙发里的样子可不好看,像个紧绷绷的模特衣架。
歌播完了,我拿起桌上的遥控器,把音响整个儿关掉了。琳迪还是那么坐着,姿势僵硬、难看。似乎过了很久,她才稍微振作起来,伸手抚弄一颗棋子。
“很好听,”她说。“谢谢你给我听这个。”很客套,而她似乎并不在意她的话说得这么没有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