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畸零人(第11/40页)
“现在,”詹士顿说着靠过来,指着排挡杆说,“我来教你怎么用那个东西。”他一次又一次地做。“你把旁边的钮按下,懂了吗?然后放开刹车。现在做一遍吧。还要留意,看看有没有车子朝这儿来。”这一切都很可笑:班不懂,也做不到。他只是握紧拳头,看着詹士顿的手,把手拉回来,然后推向刹车附近,可是他不是真的在做,因为他不会。恰如詹士顿早就料到的一样。
丽塔哭了。詹士顿在窗边站直,打开车门,对班说:“下车。”班虽然不愿意,还是乖乖地下车;他很想继续坐在那儿假扮司机。丽塔告诉詹士顿:“你很残酷,我不喜欢这样。”她走进自己的门口,既未看他也没看班。詹士顿假装去小办公室找事做,虽然没有半个乘客上门;班则尾随丽塔上楼。
楼上现在空气好多了,少了詹士顿强烈的气味,只留下记忆。
丽塔对班说:“如果你不愿意,哪儿都不必去。”她听起来闷闷不乐,有点儿生气,因为她气自己居然哭了。她不喜欢示弱,尤其是在詹士顿面前。
“班,坐下。”她说。他坐在椅子上,她则化妆掩饰泪痕,涂上黑色和绿色眼影,让它们显得好大。这样客人才不会注意她的脸蛋儿,她既不漂亮,又苍白,甚至惨白,因为她向来不太健康。
“护照上为什么说我是一个电影演员?”
丽塔被难以解释的困难打败了,只是摇摇头。她晓得他没看过电影,她也可以设身处地了解现实对他来说太难了,假装只会让事情更加复杂,那是他承受不起的。她并不晓得是戏院的建筑本身吓坏了他:里面暗暗的,一排排的椅子,谁都可能坐在上面,高而亮的银幕,刺伤了他的眼睛。
其实她很感动詹士顿安排让“他的朋友”在护照放上演员这个头衔。演员不需要整天工作。他们常常游手好闲。她的客人当中就有演员:失业对他们来说不是危机,虽然可能是个忧虑。班看起来是与众不同,不过你不会对热门明星和演员的荒诞不经大惊小怪。没错,这是个聪明的策略。在一群电影明星或音乐人的场景中,班并不会太惹人注目。可是詹士顿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她晓得无论是什么,绝对不是好事。
然而,她是一定得帮班做点事。现在已是夏末,秋天很快就要来临,接着就是冬天。班已经在他最喜欢的长板凳上被警方驱离过两次。冬天他该怎么办?警察认得他,所有无家可归的游民和落魄潦倒的穷人也都认得他。詹士顿或许是对的:丽塔没去过法国,不过她去过西班牙和希腊,想象得到班在西班牙酒吧或希腊小餐馆肯定比在伦敦的酒馆自在多了。可是她很清楚,詹士顿关心的可不是班的福祉。
那一夜,深夜时分,她的最后一个客人走后,出租车司机也都回家了,时间已是凌晨而非午夜,班蹲在科芬园门口过夜。她问詹士顿打算要班做什么,当她知道后非常生气,忍不住伸手打詹士顿,他却抓住她的拳头说:“闭嘴。这一招会奏效的,你等着看吧。”
詹士顿计划让班带可卡因——“很多,丽,好几万。”——去尼斯,毫不隐藏,公然放在行李箱内,藏在层层的衣服下面。“丽,你难道不懂吗?班是如此与众不同,便衣警察会忙着去研究他,不会有时间顾及其他的。”
“等他到那儿以后呢?”
“你何必在乎?他是你什么人?他对你来说不过是个废物而已。”
“我很同情他。我不要他受到伤害。”
这就是之前交换意见时,“铁窗”这个字眼出现的地方。如今“铁窗”阴影即将再度笼罩。
“他应付不了飞机,他应付不了行李,在一个人人都不说英语的地方他该怎么办?”
“丽,这些我都设想周全了。”他把计划的细节详细说了一遍。
丽塔不得不承认詹士顿的确考虑得很周全,深深打动了她。可是,假设计划成功了,结果班却会独自流落在外国。
“我不要他一直逗留在这儿,人们会注意他。警察早就想找借口要我们歇业,他们不喜欢出租车在这儿出没。我一直告诉他们,你们或许不喜欢我们,可是大众喜欢呀。如果有停车位的话,我的出租车生意还可以好两倍。班就好像一个大布告栏,摆明了‘麻烦在此’。我也好怕他会再打一架。有个出租车司机不知说了他什么,班就把他打倒。”
“他说了什么?”
“他说他是一只毛茸茸的大猩猩。我阻止了打斗。可是——丽,我要你了解。”
丽塔不得不承认这一切的合理性。可是还有别的:詹士顿在吃醋。“真好玩,”她说,“你以前从来没吃过任何人的醋,可是你竟然吃他的醋。”
他不喜欢这一点,可是终于咧嘴笑笑,但心里并不愉快,他说:“呃,我比不上他,是吗?无法跟一只毛茸茸的大猩猩相比?”
“他可不只如此而已。”
“听着,丽,我不在乎。我受够他了。”
詹士顿的计划从带班去一流的商店开始,买上好的衣服。不再让他穿义卖商店的二手衣物。买牛仔裤,西装裤,内衣裤——那还容易:可是那双肩膀,那副胸膛,还有壮硕的双臂——到头来詹士顿决定找一位专门量身定做的裁缝师,为他定做几件合身的衬衫和西装外套。
“那些总共要花多少钱?”
“我告诉过你,这里面牵扯的是几百万元的买卖。”
“做梦。”
“咱们走着瞧。”
接下来,班又被带到理发厅去。他真希望老妇人可以见到他现在的模样:她早就说过他会很好看,他也晓得他以前好看过。理发师对头顶的双漩涡惊呼不已,可是等他剪完后还有谁会注意呢?
詹士顿带班搭乘小飞机在伦敦上空盘旋了一趟,让他习惯飞行。起初班往下看时,吓得眼珠翻滚,发出恐惧的咆哮,可是詹士顿就坐在他身旁,他的举止好像一切都很正常,而且他说:“班,你看,你有没有看到那个?那是一条河流,你认识那条河。你瞧,那是科芬园。那儿是查令十字街。”班全都看懂了,还告诉了丽塔。“我什么时候可以再坐一次?”他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