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莫琳的公寓(第17/22页)

“要不,我给你讲讲玛丽·费切丽吧。我花了好长时间才弄明白,玛丽这个人和我完全不一样,和我认识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样,是别人嘴里的‘野蛮女人’——听我说,要是有男人说‘你是一个野蛮女人’,他有点儿怕你,但其实他是喜欢你的野蛮。你呢,心里扬扬自得,甚至有时故意耍耍野蛮。可事实不是这样。不是的,莫琳,你心里在想:对,我就是野蛮的,我不听话!可你是听话的。但玛丽不是。她身上少了什么东西,就像一只小狗,一个男人花了好几个月训练它,最后却说:没用,怎么做都不管用。对玛丽做什么都没用。她没有愧疚感——这就是关键之处。我们都受无形的锁链——愧疚感——束缚,这些我们应该做,那些我们不应该做——这个对孩子不好,那个对丈夫不公平。玛丽才不会这样呢,她身上没有这种东西。看表面,她过去接受的教育跟大家一样。我以前一直搞不清楚她的教育少了什么东西。也许什么都没少——是她这个人的身上少了什么。她结婚很早。我第一次对玛丽有印象就是听她说:‘我选择比尔,是因为他的工作比别人更好。’好了,别急——许多女人都可能这样想或这样做,但她们嘴上会说:因为我最爱他,或因为我敬佩他,或因为他很性感。玛丽不会。她就是为这个才嫁人的。她父母没什么钱。他佩服她。现在也是。以前他们经常做爱。现在也是。但是玛丽打一开始就背着他偷人。记得有一次我非常吃惊。那天,我在窗边缝纫,向外看见一个送货员走进玛丽的房子。他在里面待了好长时间。我没有多想。我想他留下喝茶了吧。第二天我提到这事儿,玛丽说:‘他那个玩意儿真棒。’我先是以为她在开玩笑,后来认为她瞎吹牛。错了。她这个人就是这样。要是她逛街的时候看上某个人,只要有机会,事情就会发生。完事她就再也不会想起这件事。一直都这样,怀孕的时候,奶孩子的时候,都这样。我问过她,她说:‘噢,就跟一个男人,我受不了!’很窘的样子——是觉得你怎么这么傻。我以前也爱上过一个人——那个,好傻,整件事儿,不过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才真正明白我跟玛丽完全不同。玛丽一生中从来没有爱上谁。她听不明白我说的话。开始,我想——像以前一样——以为她在开玩笑。她还以为我在编故事呢。真的,没错——她以为,人们为爱所做的事儿,相爱时的种种表现,都是某种阴谋,是皇帝的新衣。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她发现她读不了书,也不看电视剧什么的。她说:‘那些都是没事找事,瞎折腾自己。’她看侦探小说,男孩喜欢的冒险小说和动物故事。有一段时间,我都以为她很像男人。是呀,爱情——所有这些东西,浪漫爱情,以及跟它沾亲带故的种种该死表现——就是说,几百年的文明都在她身上找不到痕迹。她想我们都是疯子。你喜欢他,他喜欢你,你俩一起做爱,要是谁累了,就说声再见,谁都不会难过……”

“她丈夫怎么办?”

“我说了嘛,你不野蛮,跟她不一样。你坐在这里,老想着:她丈夫怎么办?她孩子怎么办?是的,是这样。几乎才刚结婚,她就和别的男人有染。对这事儿她一向大大方方,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比尔才相信那些是真事。他向她核实,她说:‘是有这回事儿,可我就是喜欢。’她大为不安,他为什么不喜欢呢?为这事儿他大吵大闹。每次他发火,她都很伤心,很不快活。这么大惊小怪干吗呀?这下知道了吧,让他难受的是这个——她的态度。她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儿。那时他们已经有了三个孩子。玛丽常说:‘小孩都不错,就是会防碍自己的生活。’可孩子们并没有对她的生活造成多少障碍。有一天,比尔回家,看见她和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上床。小婴儿就在房里的婴儿车内,而那个小男孩——塞德里克,一个很乖的孩子——坐在地板上玩耍。比尔提出离婚。他心碎了。她的心也碎了。他如愿离了婚,获得孩子们的监护权。玛丽没有与他争什么,再说她也没理由争。离婚一年,他们又住到一起了。他没有爱上别的女人。他见到人就说,有了玛丽,对别的女人他没有感觉:‘她是道德败坏,但除了这个,她是个很好的女人。’我想啊,一定是她并没有用不忠诚作为武器伤害他,对他说这说那。遇到他出轨了,她会冲他嚷上两声,接着与他做爱。是的,性。离婚的那一年里,他俩的心头都觉得空落落的——因为两种截然不同的原因而失落。他与那个堕落的、毒害孩子的恶妻离婚了,可她呢,觉得丈夫是个疯子,自己是受害者。‘你说,你怎么了?’她说了一次又一次,‘我们生活得好好的嘛。’他俩复婚的时候,为了自己的面子,他立下了很多规矩。他很清楚,她是不会遵从的。但是,她要是不适合他,他该不会再娶她吧?他俩就这么过来的。现在,几个小孩都十几岁了。照理,他们应该成不了健全的孩子,可他们一点儿都不比大多数孩子差。玛丽的想法是对的,那些东西都太夸张了——她说,每当她做了点出格的事儿,大家都要拿它说事儿。她说,大家都没弄明白——那根本就不算事儿。就是她有那个想法,就做了呗。要是给孩子们知道了——有的时候她还是挺小心的——他们会找她理论,说出他们的意见。她说:‘哎哟,上帝呀,就让我一个人待着吧——我被你们弄得累死了,哪来的那么多因为,那么多为什么。我就是喜欢性嘛。’这些年来,她的几个孩子常在我家进进出出——他们比我的孩子小一些,但孩子们之间关系很好。我那四个孩子,很喜欢讨论玛丽。他们都很喜欢她。他们比我早很多就弄明白了这里面的原因——可我却花了好几年的工夫。他们知道,她跟别的女人不一样。真的大不一样。有一次,她还勾引我丈夫呢。我怀疑这个词用得是否恰当。不对,她是想要他,结果如她所愿。老天知道,我难受极了,老想着背叛什么的。后来,我俩在她家厨房喝咖啡的时候,她对我说:‘迈克尔,真行,他让我舒服极了。’”

“然后呢?”莫琳说,口气有点不服,“你说了这么多,究竟想让我从中明白什么?”

“我自己都没能弄明白什么,只知道她和我完全不同。仅此而已。每当我想做什么的时候——或者不想做什么的时候,其实不想做的时候更多,比如某个男人的目光让我很受用,我心里就想:被他瞧几眼没什么的,不过我是绝对不会做什么的——然后就会想到玛丽。有一段日子,一想玛丽我心里就舒服多了,就有了力气——心想,比起那个不负责的东西,我可要好多了,我更细心,更细腻。可现在我拿不准了。真的。我在剧院,看到电影中的人物爱得死去活来,脑子里突然想到了玛丽,她根本无法理解这个,干吗这么大惊小怪?还有我在电影院……有时和玛丽一起看,就那样……看完电影,她说:‘好蠢!’刚开始,听她说这话,我以为她是出于自我防卫,我们大家都这样,可是,如果你的伙伴是真的觉得那很可笑,说的是真心话,发自内心的——要是这个字眼儿用到玛丽身上合适的话——奇怪得很,你的看法就变了。有时候,当我对事物的看法发生变化时——所有的事情,包括我长成大姑娘后遇见的所有事情,我老觉得自己像个狂乱的疯子。爱情、责任、恋爱,还有失恋、有爱心、举止得体、懂规矩。这些是病。是的,有时我觉得所有这些都是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