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5/12页)
“他到底能跟你说什么,会让你不安得连和我在广场吃个三明治都不行?这都快三个星期了。”
我说:“理查德,他不是问题所在。马修绝对不是问题。”发现自己又加了一句,言辞激烈,带着十足的鄙视:“我非常讨厌他。很抱歉,但我就是受不了他。”
老天帮忙,“事实”就这样永远地溜走了,尽管有一阵子我心里很惊恐,知道自己声音里透着真实又掩饰不住的东西,要是理查德有心或有条件的话,他会解读出来。
他顿了一顿,小心翼翼地说:“好吧,看来你是不会告诉我了。所以当时情况很糟糕咯。我之前就感觉当时情况很不妙。每当马修出去为所欲为,我就要吃苦头了—我们全家都吃过苦头—我知道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挡得了他。他一向为所欲为,对你也是这样。”我屏住了呼吸,他接着说下去:“他想要阻止我们见面,他做到了。虽然只是暂时的,但却也够久的了。现在我们快离开这里了,他不会费心再玩什么别的花招了。
“我不知道他当时跟你说了什么,说的是关于我,还是西尔维亚,还是别的什么事。我只是无法想象他能跟你说什么内容,本来希望可以放心,相信你可以看清实质。可是简娜,你怎么可能做得到呢?”
我说:“我们明天还能见吗?”
“可以,可以,我想可以的。是啊,干吗不见!”
凯瑟琳站在我们的酒吧—我即将和理查德见面的酒吧外面,整个人没精打采的;她默不作声,背对着入口,在眺望夜空。到下星期的这个时候,夜空会是漆黑一片,时钟会往后拨到冬令时。
我径直走向她,轻拍她的肩膀,说:“凯瑟琳,请和我一起进去吧。”
她看似低眉顺眼,欣喜的微笑中仍然包含获胜的意味,心满意足的。我想,她的表现是和马修商量过了的,他告诉她必须和我们一道进酒吧去。
理查德看着我们俩一齐走向他,拉出两把椅子,对酒保说:“曼哈顿。”
她爱喝的酒。
有她在场,什么都一笔勾销了。我们无法交谈下去。我们了不得的约会竟如此平淡无奇,似乎让她颇为吃惊。她圆溜溜的黑眼睛无所畏惧—在她的脑子没有纠结于有关我们俩的胡思乱想的时候,确实是无畏的—她先看看他的脸,再瞅瞅我的脸,又从我的脸看回到他的脸,好像什么地方隐藏着真相,她需要了解这个真相,却怎么也抓不住。
理查德和我之间的交流被切断了。我们劳心费力交谈的时候,眼睛会对视一下,却什么实质内容都没有。很快理查德就说他得走了,并且站了起来。凯瑟琳只好跟着起身,不情不愿的。她还抱有希望,说不定到最后会有关于生活或者爱或者什么方面的内情呢。
我们走到门口,夜幕已经降临,热闹的夜里熙熙攘攘,人头攒动。
在拖着凯瑟琳大步离开之前,理查德的眼睛终于得以和我进行交流:这实在是糟透了。
会议日。曾经是一周当中我最喜爱的日子,这个时候,深具《莉莉丝》精髓的一切人物都齐聚一堂,集中在那个因为开会而热闹起来的长形会议室里。有一段时期,每周一早上,你可以感受到一切在经过周末分散之后又如何凝聚起来,可以察觉到《莉莉丝》的脉搏跳动。各个部门的代表,人数是十二个或者十四个;背靠墙放着很多椅子,围在会议室四周的边缘,以便让每一个腾得出一两个小时的人都能进来开会。会议室敞开怀抱欢迎所有人,哪怕是最人微言轻的打字员。任何人都可以进言献计,带着创意主张有备而来。会议日就是创意日。有正式的议事日程作为框架,但实际情况是,整整三个小时当中,创意和能量汩汩涌现,并且全部记录保存下来,一点不落。会议上做记录的,曾经是菲丽丝……
现在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为什么不保持住?说来简单,查理呗,我知道,在《莉莉丝》级别稍微低一点的群体当中,他们把所有的不好都归咎于查理。但我还是很纳闷!难以辨别的苦痛,我觉得这似乎是一种时代精神的风貌。
我只是知道:这样的精神—不管它究竟是什么性质,一旦在机构中形成风气,你固然可以通过决议,到处发送提醒,但直到你脑筋伤透了,还是什么进展都没有。
周一复周一,我一直在提醒大家,《莉莉丝》向来鼓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要敢于表达自己的观点,而且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为之担当起责任来;请大家把《莉莉丝》当成是共同的事业;不问出处,请腾得出时间的同事都来听取议题并参与讨论。但这些日子以来,会议室四周的椅子始终空无人坐。每当进行到议程上的“新创意”这一议题,通常大家都是相互看看,说不定别人有什么好主意,然后心不在焉地信手乱涂,等着进入下一项议题。
今天只来了十个人—有史以来人数最少的一次。那三扇漂亮的高窗外面,九月已经绽放异彩,周围树木林立,满树的鸟儿喧嚣不已,天空蓝得耀眼。
长桌上,圣诞特刊四散摊开放着,各个版块都还没有整合起来。派对时间:奢华魅惑;封面:两只黑色的大眼睛,粉红色的嘴唇嘟起,扬起的黑色天鹅绒衬着飘落的雪花。一月和二月的期刊都还只是摆在我们面前的那沓纸上的轮廓草图而已,尽管为这两个月期刊准备的文章和照片已经在我们桌上了。在场的所有男士都脱掉了外套。吉尔的肩膀在类似背心裙的白丝带的衬托下,呈现光滑细嫩的棕褐色。查理穿着一件亚麻质地的乳白色长罩衫,颇有俄罗斯农民的风格,他朝我们每个人微笑。这时候,他的秘书和他一样充满母爱的光辉,给我们端上了茶。橙味白毫茶和白脱甜酥饼都那么香气扑鼻。这是办公室的笑话了—总体说来是个善意的笑话—大家说查理就算只是喝杯茶,也要营造氛围高调庆祝。递给你一碟蛋糕的时候,他亲切的微笑仿佛在说,请尽情享用我拥有的一切吧。
凡事都开展得很有效率,一团和气,众人的无动于衷起了润滑作用,议事日程上面的议题都不知不觉就溜过去了。决定已经做好了,事情都在进展之中,我们在会议上并不是要创新,而只是记录,这就是为什么一切都顺顺当当的原因。再说大家基本上都满不在乎。我看着那些在《莉莉丝》工作了多年的面孔,他们想必记得我们以前会议的情形。大家都彬彬有礼,但似乎只是坐等时间过去,直到可以回去继续工作。吉尔知道情况和以前不同了,尤其是最近,更加不一样。汉娜就不知道,马克也不知道,因为他们以前并不在这儿。查理恐怕从来都不会去注意什么变化不变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