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德罗·巴拉莫(第28/33页)
正在沉思中的他回答说:
“对,死人也不会再生的。”他又说了一句:“真是不幸。”
离天亮还有不少时间。天上满是星斗,在深夜里,星星显得分外亮堂。月亮出来了一会儿又隐没了。这是个令人忧伤的月夜。谁也没有去瞧那月亮,谁也没有理睬它。月亮扭歪着脸蛋,在天上待了一会儿,没有发出亮光,就躲到小山后面去了。
远处,公牛的哞哞声在黑暗中消失。
“这些畜生从不睡觉,”达米亚娜·西斯内罗斯说,“它们像魔鬼一样从来不睡觉。魔鬼总是四处奔走,寻找亡魂,把它们送进地狱。”她在床上翻了个身,将脸靠近墙。这时,她听到了敲打声。
她屏住呼吸,睁着眼睛。她再次听到三下干巴巴的敲打声,好像有人在用手指关节敲墙。声音不是在她身边,还要远一点,但就来自这堵墙。
“上帝保佑!这三击不会是圣帕斯瓜尔·帕依隆的吧,这是来告诉他的某一信徒,他的死期已经来临。”
她自己因得了风湿病,早已错过了“九日祷”,已不为此担心;但她心里有些害怕,也感到好奇。
她从吊床上轻手轻脚地起来,把脑袋探向窗外。
田野里漆黑一片,但她很熟悉这一套,因此,当佩德罗·巴拉莫那高大的身躯像荡秋千一般地在使女玛格丽塔的窗口摇晃时,她看见了。
“啊,好一个堂佩德罗!”达米亚娜说,“他总还像猫一样爬来爬去。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总爱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他只要告诉我一声,我就会对玛格丽塔说,今天晚上老爷需要你。他这样就用不着起床,事情就成了。”
她听到公牛在吼叫,就关上窗门,倒在床上,将被子一直盖到耳根,然后,开始想象起使女玛格丽塔那边发生的事情。
过了一会,她不得不脱去衬衣,因为夜里天气开始转热了……
“达米亚娜!”她听见叫声。
当时她还是个姑娘。
“达米亚娜,开开门!”
她的心在抖动,仿佛肋骨之间有一只青蛙在跳动。
“干什么,老爷?”
“开门,达米亚娜。”
“我已经睡了。老爷。”
接着,她听到堂佩德罗从长廊里走了,走时用脚蹬着地。每当他大发雷霆之时就这样。
次日夜里,为了避免引起不愉快,她就让门半开半闭着,甚至还脱光了衣服,让他不至于遇到任何困难。
但从此以后,佩德罗·巴拉莫再也没有到她这里来过。
因此,目前她虽然受人尊敬,成了半月庄使女中的领班,虽然她已成了老太太,却仍然想念起那天夜里老爷对她说话的情景:“开开门,达米亚娜!”
她躺下了,心里想着使女玛格丽塔此时该有多么幸福。
接着,她又听到了几下敲打声。但这次敲的是大门,像是有人在用枪托敲一般。
她又打开了窗门,将头探出窗外,却什么也没有看见。她觉得地上在冒热气,像是才下过雨,地上满是小虫在蠕动。她还觉得有一种像许多人在一起时产生的热气一样的东西在升腾。她听到了蛙鸣和蟋蟀的叫声,这是雨季的宁静夜晚。接着,她又听到枪托撞门的声音。
一盏灯的灯光洒在几个人的脸上,然后熄灭了。
“这些事情我不感兴趣。”达米亚娜·西斯内罗斯说完,关上了窗门。
“我知道他们把你给打败了,达马西奥,你为什么让他们打败你?”
“他们把情况弄错了,老爷。我什么事儿也没有,我的人一个也没有少。这次我带来了七百个人,里面有若干名新入伙的。情况是这样的:有几个‘老油子’闲得发慌,跟一排穷鬼开火干了起来。他们倒真像一支军队,是比亚手下的人,您知道吗?”
“这些人从哪儿来的?”
“从北边来。他们所到之处,像洪水一样横冲直撞。看样子他们要闯州过府,席卷全国。这些人声势浩大,谁也没法搞掉他们。”
“你为什么不同他们合伙干?我不是跟你说过,谁赢了就跟谁一起干。”
“我已经跟他们合上伙了。”
“那你为啥还要来见我?”
“我们需要经费,老爷。天天吃肉,我们早吃腻了,都不想吃了,但谁也不肯赊账。因此,我们来请求您供应我们食品,这样,我们就用不着抢劫了。倘使我们远离这个地区,那在老百姓中间‘捞一把’也不要紧,可在我们这里,大家都非亲即故,进行抢劫,于心不忍。总之,我们需要钱,就是买一棵辣椒,也得花钱。这肉我们实在是吃腻了。”
“现在你对我越来越苛求了,达马西奥。”
“绝对没有这个意思,老爷。我只是为了我的弟兄们。至于我本人倒不着急。”
“你替部下说话,这没有错,可是,你需要的东西可以到别人那儿去取嘛。钱我都给你了。就这点钱你自己去安排嘛。我可不给你们出什么主意:你没有想到过去袭击康脱拉吗?为什么总要认为自己是在干革命呢。你若想去分得一杯残羹剩饭,恐怕为时已晚。这样干倒不如回去跟你老婆养老母鸡去。找个村镇,扑上去干他一家伙!要是你都拼上老命干,他妈的别人还不跟你干!康脱拉有的是有钱人,你就去从他们身上抢一点!难道你想让他们认为,你是他们的干娘,是在保护他们的利益吗?不,达马西奥。让他们看看,你可不是在闹着玩儿的,也不是在消遣混日子。得干他一家伙,这样,你就有大把大把的钱花了。”
“你让怎么干就怎么干,老爷。从您这里我每次总能得到教益。”
“那你就好好地享用这点教益吧。”
佩德罗·巴拉莫注视着这些人离去。他感到黑色的马群在他面前依次疾驰而去,消失在夜幕中。大汗淋漓,黄尘滚滚,大地都在震动。当他看见萤火虫一闪一闪地飞来时,他发现所有的人均已离去,只剩下他孤身一人,像一段坚硬的但内部已经开始碎裂的树干一样站立在那里。他想起了苏萨娜·圣胡安,想起了刚才只跟他睡了一会儿的小姑娘,那惊恐战栗着的瘦小的身躯,她的心仿佛要从她口中跳出来。他叫她小心肝,拥抱着她,竭力将她当作苏萨娜·圣胡安的身躯。“她可不是个凡间的女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