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姊妹(第10/23页)

玛莎:但是这都是什么道理呢?

屠森巴赫:道理啊……现在正下着雪……又是什么道理呢?

停顿。

玛莎:我觉得人应当或者有信念,或者去寻求一个信念,不然他的生活就是空虚的,空虚的……活着,而不明白仙鹤为什么飞;不明白孩子为什么生下来;不明白为什么天上有星星啊……一个人必须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不然,一切就都成了一场空,就都是荒谬的了。

停顿。

威尔什宁:青春要是白白放过,究竟是可惜的呀……

玛莎:果戈理说过:先生们,在这个世界上活着,是件烦闷的事呀!

屠森巴赫:我却要这么说:先生们,和你争论是很困难的呀!所以,就算了吧……

契布蒂金:(读着报纸)巴尔扎克在别尔吉切夫结的婚。

伊里娜低唱着。

我把这个记下来(在他的笔记本上记)巴尔扎克在别尔吉切夫结的婚。(读报纸)

伊里娜:(一边用纸牌占着卜,一边在沉思着)巴尔扎克在别尔吉切夫结的婚。

屠森巴赫:大局已经定了!玛丽雅·谢尔盖耶夫娜,你知道吗,我已经辞职了?

玛莎:我知道。我看不出那有什么好处。我不喜欢文官。

屠森巴赫:没关系……(站起来)看看我,难道我像个军人的样子吗?不过,这并没有什么关系……我要去工作。哪怕是一辈子里只有一次呢,我也愿意晚上回到家来,疲倦不堪,往床上一躺就睡着了……(向餐厅走去)工人们睡觉一定是很香的!

费多季克:(向伊里娜)我刚才在莫斯科街的皮日阔夫店子里,给你买了这些五彩铅笔……还买了这么一把小小的铅笔刀……

伊里娜:你总是拿我当一个小孩子看待,可我现在已经大了,你知道……(接过铅笔和铅笔刀来,非常快活)多么漂亮呀!

费多季克:我呢,你看看我自己买了一把什么样的刀子……看,这儿一把刀,这儿两把刀,这儿还有第三把刀,还有这个,是掏耳朵用的,这儿是把剪子,这个是修指甲的……

洛迭:(高声地)大夫,你多大年纪?

契布蒂金:我?三十二。

大家大笑。

费多季克:我另外摆个卦给你看看……(摆着卦)

茶炉端进来了;安非萨忙着倒茶。稍过一会儿,娜达莎上;她也在桌边张罗着。索列尼上,和大家招呼完了,就坐在桌旁。

威尔什宁:也还是起这么大的风啊!

玛莎:是呀。我讨厌极了冬天了。夏天是什么样子我都已经忘了。

伊里娜:我这个卦一定拿通了,我看出来了。莫斯科我们准会去得成了。

费多季克:不行,这卦通不了。你看见了吗,这个八盖着黑桃二呢。(笑)所以莫斯科你们是去不成了。

契布蒂金:(读报纸)中国,齐齐哈尔。天花盛行。

安非萨:(走到玛莎面前)我的小玛莎,茶预备好啦。(向威尔什宁)高贵的大人,请吧……原谅我吧,我把你的名字给忘了……

玛莎:把茶端到这儿来吧,奶妈。我不愿意到那边去。

伊里娜:奶妈!

安非萨:我来啦!我来啦!

娜达莎:(向索列尼)顶小的小孩子,也什么话都懂呢。我说:“早安,宝贝,早安,我的乖乖!”你可没看见他用怎么一种神气看着我呢!也许你觉得我是他的母亲,才这样说吗?不是啊,不是,一点也不是,你相信我吧!这真不是一个平常的孩子。

索列尼:假如这是我的孩子,我就叫人把他放在锅里煎煎,把他吃了。(端着他的茶杯,走进客厅,坐在一个角落里)

娜达莎:(用两只手蒙住脸)好粗野的、没教养的人哪!

玛莎:不理会是冬天还是夏天的人,才真幸福呢。我觉得,假如我是住在莫斯科的话,什么样的天气我也就不去理会了……

威尔什宁:前几天,我读了一本日记,是一个法国部长因为巴拿马事件下了狱,在监狱里写的。他把他隔着监狱窗子所看见的飞鸟,把他当部长的时候所从来没有理会过的飞鸟,写得那么热情,那么神往。现在他已经被释放了,他当然也就不会再去理会那些飞鸟了。同样的情形:等你住在莫斯科,也就不会去理会它了。我们的幸福是不存在的,我们只能想望着幸福罢了。

屠森巴赫:(从桌上拿起一个盒子来)糖到哪儿去了?

伊里娜:索列尼给吃了。

屠森巴赫:全吃了?

安非萨:(递着茶)有一封送给你的信,先生。

威尔什宁:给我的?(接过信来)是我女儿写来的。(读)是的,当然了……请原谅我吧,玛丽雅·谢尔盖耶夫娜,我得偷偷溜走了。我不吃茶了。(站起来,心情缭乱)永远是这种烦人的事情……

玛莎:什么事啊?不是秘密吧?

威尔什宁:(很低的声音)我的太太又服毒了。我非回去不可。我要偷偷地溜走。这种事情可够多么讨厌啊!(吻玛莎的手)我的亲爱的,我的正直的,我的善良的……我要从这边走,免得叫人看见……(走下)

安非萨:他跑到哪儿去啦?我把茶给他端来了……嘿,就看看这个人哪!

玛莎:(生了气)走开!你还有完没完!你就不叫人清静一会儿……(端起茶杯走,走到桌边去)你简直烦死我了,老太婆!

安非萨:可是你为什么生起气来啦,我的亲爱的呀,瞧瞧你?

安德烈的声音:“安非萨!”

(模仿着他的声音)安非萨!永远躲在他那个角落里……(走下)

玛莎:(在餐厅里,靠着桌子,生气地)让我坐下!(用手把排列在桌上的牌给搅乱)你的牌把整个桌子都给占了。喝你的茶去吧!

伊里娜:看你脾气可真坏,玛莎!

玛莎:我脾气坏,就别跟我说话好了。不要招惹我。

契布蒂金:(笑着)不要招惹她,不要招惹她!……

玛莎:别看你都六十岁了,可还像个小孩子似的,尽满嘴胡说八道。

娜达莎:(叹一口气)亲爱的玛莎,你怎么用这样的字眼儿说话呢?我坦白地跟你说,假如你不是这样的说话法儿,像你这么美,在上流社会里,一定会受人尊敬的。Je vous prie pardonnezmoi, Marie, mais vous avez des manières un peu grossièr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