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雨季(第14/28页)
回到教室,一枝新鲜的栀子花正带着朝露插在自己的书架上。
她回头看了一眼段希峰,微微一笑。
这种暗流涌动的关心代表了什么,她不愿意去探询,也没有力气去探询。自身的痛苦还异常清晰地在心底翻腾,尽管那晚的记忆已经有点模糊。
她知道,从此以后,自己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笑得没心没肺。
最近她都是这样,无论上课下课,恍惚出着神,龚竹一双纯净的大眼睛在她面前忽闪了老半天,她都没看见。
直到龚竹摇一摇她的胳膊,“子言,放学后去看我们班的足球赛好不好?”
“好。”她清醒过来,微微一笑。她是这样喜欢龚竹干净无暇的眼神,美好而纯粹,如一江春水,如一鸿清泉,教人怜惜,也令人沉醉。
“嘻嘻,我们借了你们班的段希峰,这小子踢球帅得很。”龚竹说。
坐在操场的台阶上,子言才发现自己不该来。
她不知道,原来林尧除了乒乓和篮球,还会踢足球。自己对他,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一向缺乏了解。
依然是醒目的白色运动衣,他的位置是前锋。
龚竹惊讶地说:“原来不单我们班借人,他们也借人,这也假得太厉害了,林尧谁不认识?什么时候成了他们班的了?”
球赛开始的时候,子言的眼睛只死死盯着段希峰的身影,其他人,连眼风也没扫一下。
最可笑的事情莫过于自作多情,她已经可笑了五年之久,难道还不够她清醒?
没有什么心思看下去,她起身去买水。
回来的路上意外遇见苏筱雪,手里也拿着两瓶水,她笑笑,苏筱雪也笑笑。
八月末的天气,苏筱雪穿一件鹅黄色的连衣裙,旁人穿这种娇艳的颜色只会喧宾夺主,唯独她,衬得肌肤像淡淡点了一层金,璀璨得有点耀目。
并肩走在一起时,苏筱雪忽然浅浅一笑,说:“其实我根本就不爱看足球。”
子言回答不出来。眼前这个女孩身上所焕发出来的一切,都让她有种敬而远之的感觉,不是自卑,而是自卫,虽然苏筱雪面对她的大多数时候都很善意。
大概是中场休息时间,子言往球场上看去,球员都已三三两两散开。林尧与队友说笑着什么,正迎面走过来。
子言有些惨然地想笑。多好!狭路相逢,恰巧可以让他从容地做个对比。她站在苏筱雪身边,恰如绿叶衬红花,只有傻瓜才会选她。
她尴尬地移开视线,妄想找根救命稻草,然而仓猝之间,奇迹没有发生。
感觉林尧的眼神从她身上扫过,最后落在苏筱雪身上,“你好些了吗?”和煦的问话,关怀之意溢于言表。
苏筱雪笑起来,像冰雪在阳光下初绽,“嗯。”她把水递过去,“给你买的水,看你这一身汗。”
子言麻木地望着地面,阳光明媚,头上的桂枝刚刚垂出累累的米粒,像要开始芬芳校园的季节。每个人脸上都在笑,唯独她身处暗黑冰窖,周身覆满冰霜。
“沈子言,我渴死了。”是谁在对她说话?她茫茫然把手中的水递出去,才发现是段希峰。
他看起来是渴坏了,顺手拧开瓶盖,子言才反应过来,“段希峰,我刚喝了一口,再给你买一瓶吧。”
汗珠凝在头发梢上,段希峰的脸刚踢完球有些泛红,“不用了,哪儿那么多讲究?”说着仰脖咕嘟喝了一大口。
子言觉得自己被人望了一眼。她迎上那道灼人的视线,就算早有心理准备,不知道为什么,心还是狠狠抽搐了一下。
林尧的目光微微有些锐利,有些隐藏的暗流起伏,像是极力在压抑着什么。他避开她的视线,随即望向段希峰。
他只看了段希峰一眼,有种近似于恍惚的神情,然而只维持了转瞬即逝的两秒钟,眼神便已恢复清静澄澈。他点头,微笑,然后对苏筱雪说:“谢谢了。”和队友转身离去。
高傲、自尊、虚以委蛇的礼貌,在林尧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子言惨然一笑,原来现在他连表面上的掩饰都懒得费工夫去做给她看了。
只是,她的心为何还要那么痛?
为一个根本不会与她有交集的陌生人,把心痛成这样!
这一年的高三生活,从一开始就惨淡得不可思议。
大考小考月考模拟考,差不多要把高三生考糊了,每个人课桌上的书架都高高垒过了头,子言每晚做梦都会梦到这书架倒塌,压在自己身上,死沉死沉。
只差一根稻草的重量,她怀疑自己就会轰然倒下。
整个校园飘满桂香的时候,她的一篇作文拿到了一个全国作文大赛的一等奖,喜报贴在公告栏才三天就让人给撕了,她本人没有很在意这件事,倒是龚竹显得很气愤。
段希峰说要给她庆功,子言笑笑说好,叫上龚竹吧。
“敢不敢喝酒?”段希峰问。
那天下午没有课,子言平生第一次喝酒,只是一点啤酒,就喝醉了。第一次发现,醉酒的感觉这样好。半醉半醒之间,如坠云雾中的模糊,化作一片轻飘飘的羽毛,遮盖住了自己早已疲惫的睫毛。
稀里糊涂睡了一下午,临近傍晚的时候才缓缓醒来。
她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好像是住校女生的集体宿舍,坐在床沿看着她的人,是季南琛。
光线有点暗,他背光坐着,一动不动看着她,身后是一天中最华丽的日光,如细碎的沙金一样铺了满室。
她的酒意还没有完全褪去,宿舍里的一切都笼罩在金栗色里,像披上橘红色的一层薄纱,有点模糊。
挣扎着要坐起,季南琛一只手不着痕迹地扶住了她。
“醒了?要不要喝水?”他温和地问。
“我怎么会在这里?”头还有些晕眩,她半靠着床头,有些懒懒地说。
“下午你和段希峰都喝醉了,龚竹没有办法,打电话给我。考虑到把你送回家不太好,怕你父母责怪,所以,我借了一间宿舍让你好好休息。”他的语速很平稳,不紧不慢,让人安心而沉静。
“现在什么时候了?龚竹呢?”她喝了一口季南琛递过来的水。
他露出一点笑意,“守了你一下午,刚刚我让她上晚自习去了。”
“呀,我迟到了,忘了晚上有自习。”子言差点从床上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