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2/22页)
惠介长叹一声,对着父亲说道:
“喂,还是别指望我了吧。”
往后该怎么办呢?
姐姐们好像都在考虑怎样安排来医院陪护、照顾父亲,而惠介却惦记着别的事——
塑料大棚中的那些草莓。
母亲就算回到家估计也没得休息。她说过每天下午两点前要给农协供货。所以,一回到家肯定就直奔大棚,继续采摘草莓。然后,又一边揉着腰和膝盖一边咒骂着什么“乐乐车”吧。
那些草莓,该怎么办呢?
刚才,他本来想问母亲来着,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母亲肯定会这么回答:
“那就你来做吧。”
做不到。
只能劝他们放弃。父母如果是工薪族的话,早就领着养老金过上退休生活了。即便不靠草莓的收入……
慢着慢着,农民和工薪族是不同的,只能领到国民养老金这一部分,而搭建大棚欠下的款还没还清——搭建第一座大棚时申请了为期十年的借款。遇上收成不好的年份,还款期迫近时,父亲就会抱头叫苦:“糟了糟了!”
现在可真是糟糕透顶了。
虽然糟糕透顶,但自己却无能为力。自己所能做的,也就是努力做一个成功的平面设计师,然后给父母养老。
“放弃种草莓吧。我还想再拼一把。”
惠介心想:不能这样半途而废,我还想再拼一把,作为一个设计师,作为一个丈夫,作为一个父亲……对了,我也是一个父亲啊。
突然,父亲睁开了眼睛。
难以闭合的左眼眼睑可能也很难睁开吧,父亲的右眼睁得大大的,然后像赶蜜蜂似的挥动右手,说道:
“母猪屠场……”
“啊?”
父亲盯着头上的天花板的某一点,歪斜的嘴角流着口水。他又重复了一遍:
“母猪屠场……”
“你说什么?”
惠介追问时,父亲转动了一下眼珠,随即合上眼睑,又睡过去了。
他说的是哪国语言?莫非是阿拉伯的咒语?
惠介还没回来。婆婆把一箱箱草莓装上小卡车,然后开车出去了。诚子在客厅里睡着了。那我现在该做什么呢?——美月心想。
她在院子里确认那些晾晒着的衣服干了没有。今早,她把扔在洗衣机里的公公婆婆的工作服洗完后晾在了外面。
衣服全干了。这里日照条件很好,一整天都能晒到太阳。这令家住西边朝向公寓的美月羡慕不已。而且,现在也已经下午四点,差不多晒了一整天了。
公公没事就好,这比什么都强——这是从小失去父亲的美月发自内心的想法。同时,她又盘算着:
既然没事,那就要尽快回去。这次她向楼面经理请假返乡时,对方显得很不高兴。而且银河也得继续上幼儿园。诚子又这么凶巴巴的……在夕阳的照射下,美月的内心十分焦灼。
突然,背后有人拽了一下她的裙摆。莫非是座敷童子[8]?在这座老房子里,有座敷童子出没也不奇怪。
“妈妈,你看。”
原来是银河。他脚下穿着大人的拖鞋,额头和脸颊上都贴满了《妖怪手表》的卡通贴纸——感觉净是些歪门邪道的角色。
“我玩剪刀石头布输了。阳菜姐姐贴的,说是惩罚。”
肯定又是出“石头”输掉的吧。小孩子老是爱出“石头”,很容易被稍微聪明一点的大孩子看穿,所以每局都输。
“这样好看吗?喂,阳菜,这副怪样子更适合你哦……”美月说完,又叮嘱银河,“下一局赢回来嘛,出‘剪刀’就行。”
美月拍了一下银河的屁股,把他送回战场后,重新套上婆婆的围裙,系紧裙带。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现在先做晚饭。
早上,惠介他们没吃早餐就跑去医院了,所以还剩了很多酱汁鸡蛋卷。冰箱里好像还有竹筴鱼干。另外再做道菜就差不多了……
对了,不如就做黄瓜炒肉末吧。做这道菜的话,这一家子应该不会有人抱怨的。
——黄瓜炒肉末是他们家独创的特色菜,在烹饪书上是找不到的。以前,大棚里种黄瓜的时候,经常剩余一些不符合供货规格的黄瓜,婆婆为了处理掉它们,就鼓捣出这么一道菜来。
做法非常简单:
把黄瓜切成稍粗、稍长的丝(跟做凉面时差不多)。
炒肉末,加入适量的酱油、极少量酒、甜料酒、白糖。
加入黄瓜丝,炒至变软,就可以出锅了,盛在热乎乎的饭面上。
纸箱里的黄瓜,全都像新月一样弯弯的。
大概是邻居家给的吧。有的歪歪扭扭,有的像丝瓜一样大。美月从中挑了几条大小比较正常、弯曲较少的黄瓜,放到砧板上。
她先把靠近瓜蒂的部分斜着切掉。要在自己家里的话,切下来就随便扔掉了。可是,这里是婆家,婆婆和诚子监视的目光恐怕连垃圾桶都不会放过。必须销毁证据。于是,她把切下来的一端放进嘴里,吧唧吧唧地吃起来。
啊,真好吃。虽然外观很丑,但味道是一样的。——不,不一样。因为没放冰箱,所以比平时在附近超市买的更新鲜。
丁零零……
白天没上锁的大门上的铃铛响了起来,就跟门铃似的。
“我回来啦。咦,银河,脸上的贴纸怎么回事……嗯,挺好看的。”
门口传来惠介的声音。美月心想:回来也不先打个电话说一声,还以为他要守在医院里,害得我还一直担心呢。听到丈夫说“我回来啦”的语气比平时更轻松,美月不由得感到有些焦躁,把黄瓜丝切成了黄瓜条。
“啊,哎哟,哎哟。”
外面还传来婆婆的声音。她刚才大概是顺便去了趟医院。她虽然经常说这里痛那里痛,说自己上年纪了,但其实是个很坚强的人。
惠介来到厨房。
“回来晚了,对不起。”
“没关系。”
怎么可能没关系呢?不过,只要公公没事就好,这比什么都强。美月读小学五年级时,父亲在上班途中被一辆卡车撞了,当时司机开车打盹儿了。被送到医院后,父亲从昏迷中醒过来,还笑着对美月说:“别担心,快去上学。”结果,第二天就去世了。
“你父亲没事就好。”
“嗯。”
惠介回头看了一眼,见没有人,就搂住美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但家里怎么可能没人呢?美月刚给惠介捶了两下背,忽然感觉到有人捶着自己的后腰。
“爸爸,这么舒服呀。”
——原来是银河。他脸上的贴纸比刚才更多了。
银河走开了,回去和阳菜一起继续看重播的爱情连续剧。惠介仍然搂着美月,故作快活地说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