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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家的早晨,是从点心开始的。父亲和母亲往往等到早上八点多,农活告一段落时才去吃早餐。在这间隙里,会稍微吃些点心。
嗯,豆馅糕的味道不错。豆馅是用上好的青大豆做的。
客厅里还搁着一套父亲的工作服,叠得好好的,放在显眼的位置——这样,母亲就连这句话都可以省了:快穿上,别磨磨蹭蹭的。
惠介心想:父亲的衣服,给我穿肯定太短,而且腰部肯定太宽。但又没有别的工作服可穿。他慢悠悠地吃完豆馅糕,吮吸了一下粘在手指上的豆粉,然后拿起这套刚洗过却仍然皱巴巴的工作服。
不出所料,袖子和下摆短了,但腰部却并没显得太宽。父亲这两年瘦了这么多?——不对,是自己的肚子大了一圈而已。这太糟糕了。本来自己是属于苗条型的,但因为十几年来经常熬夜,作息不规律,而且又没运动,所以一过三十岁就开始长肚子了。
惠介穿上长靴,来到屋外。天空开始渐渐发亮,但太阳还没出来。
真冷。虽说这里位于静冈县的沿海地区,但二月还是属于寒冬时节。惠介瑟缩着身子,双手搓着胳膊,慢慢地走着。往常,他总是在上午很晚才去工作室,所以早就忘记了这个时节的清晨的寒冷。
惠介心想:我确实不适合务农,早上起不来,又怕冷。穿上工作服之后不到一分钟,他的热情就已经降到了冰点。那些连在一起的拱形大棚,看起来就像是以“不注意养生”之罪名拘留城市人的收容所。
之所以觉得冷,还有身上这套工作服的原因。冬天还穿这么单薄的衣服,不冷才怪呢。父亲就穿成这样去干农活吗?难道是因为年纪大了,体温调节功能下降,所以不觉得冷?
噢,不对,是因为在大棚里呀。原来如此,大棚里比较暖和。这么一想,眼前的收容所顿时变成了南国度假胜地,惠介的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
打开门的一瞬间,浓稠的暖气扑面而来,裹住了冷得瑟瑟发抖的身体。这种浓稠,既有温室和日照形成的暖气,也有植物一起散发出的气体。
惠介就像拨开透明的胶状物似的往前迈出第一步。
大棚里的一株株草莓排得整整齐齐的。黑色地膜覆盖着的通道像规划有序的街道一样笔直。
不得不承认,生活中的父亲和工作中的父亲简直判若两人——在家里时,他大大咧咧,懒懒散散;一干起农活来,他却变得非常认真,近乎神经质。从前在这大棚里种的番茄也好,或是搭建大棚之前在田里种的水稻也好,仿佛全都用尺子量过似的排得整整齐齐。
进入这个封闭空间后,惠介感觉大棚还是挺宽敞的。尤其是此刻,天还没全亮,就更有这种感觉。草莓的繁茂枝叶井然有序地铺在田垄上,泛着淡淡的晨光,在前方构成了一道绿色的地平线。辉映着今早第一抹阳光的塑料棚顶就相当于天空。
“喂——现在让我做什么——”
惠介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嗓门,向大棚里的母亲大喊了一声,就像在山顶上吆喝一样。母亲也跟着扯着嗓子回答说:
“用不着大喊大叫的——能听见——”
母亲骑着乐乐车过来了。她脚法熟练地踩住刹车,在惠介面前突然停住了。
“哎哟,还挺合身的嘛。”
也许是因为晨光刺眼吧,她眯缝着眼睛,看着惠介穿着父亲工作服的身影,笑了一下。
“那你就帮忙做这个吧。”
母亲指着堆在大棚角落的托盘。
“没问题,摘下来放在托盘上就行了吧。”
摘草莓的方法昨天已经学会了——用指缝夹着靠近草莓蒂的茎,轻轻一拧。一夹,一拧,小菜一碟。
“还有那个——”
母亲用食指在空中骨碌碌地画着圈,像在捉蜻蜓似的。
“谁知道‘那个’是什么意思嘛。”
“摘掉茎蔓。”
“茎蔓?”
母亲把从草莓株上像电线一样长出来的蔓条“扑哧”一下折断,演示给惠介看。惠介心想:噢,原来这就叫茎蔓呀。
“草莓结果的时候,养分会被这茎蔓吸走。”
“剪刀呢?”
“用手。之前那把安全美工刀弄丢了。你父亲说剪刀上带细菌,平时都不用它来剪茎蔓。”
“好吧。那我开始……”
“还有——”
怎么还有啊。
“疏果。”
“疏果……噢,疏果呀。”
这难不倒惠介。以前种番茄时就经常被喊来帮忙疏果——摘除过量的花和果实。如果保留全部果实的话,最后果实个头就很小,味道也不好,所以要调整数量。
“小株的一串留五个,大株的一串留七个。”
虽然不知道怎么区别大株小株,但惠介还是一口答应:“没问题。”
“还有——”
“啊,还有啊?”
“摘叶,摘芽。”
摘叶知道——就是摘除老叶。
“摘芽,芽在哪里?”
“芽在crown[9]那里。”
咦,没想到母亲说起洋文来竟然这么溜。以前,她把“迪士尼”说成“爹是你”,还被孙子们嘲笑过呢。
“这里就是crown。”
母亲拨开草莓叶,只见根部有很多像山葵根那样的突起物。所有的茎都是从这里长出来的,呈放射状地往上伸。这就是草莓的根部吗?比想象中的要小。
“这里如果长出侧芽来,就摘掉。”
看来不只是摘草莓这么简单。每天都要干这么多活吗?母亲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不,就算自己来帮忙,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做完。原来,干这活一点儿也不轻松。
惠介茫然环顾着沐浴在晨光中的大棚。
父亲搭建的大棚,正面宽27米,进深36米。
父亲经常以“36×27”为标准按计算器,计算要种多少株番茄或二茬作物,要施多少公斤肥料。所以,这两个数字也牢牢地印刻在惠介的脑里。间距太窄的话,作物质量会下降。相反,间距留太宽的话又会影响产量。所以,能否巧妙地利用好这一片像学校体育馆一样大的地方是父亲每年的成败关键。
这座大棚里到底种了多少株草莓呢?惠介数了一下田垄的数量。
——有二十道田垄,每道田垄两边都种着草莓,也就是说有四十列。一列长约三十米,而草莓之间的间距为二十厘米……
这道计算题并不太难,但惠介却似乎害怕知道答案似的,算到一半就中途放弃了。
暂且先从母亲对面的这一列开始着手吧。惠介拨开躲在叶子后面的一大颗鲜亮的草莓,用手指夹着,再用腕力轻轻一拧,就摘下来了。他心想:嘿嘿,原来自己还挺有天分的嘛。
母亲在田垄对面注视着——不,监视着他。突然,母亲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