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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不行不行。”

“啊?”哪一步做错了吗?

“那颗草莓还不行。”

“为什么?看起来很好吃呀。”

“你得摘像这样的。”

母亲用细小的指尖拈起一颗,给惠介看——这颗草莓还没红透,蒂部还是白色的。仔细一看,托盘里的草莓也全是这样——都是色泽较浅,不是鲜红,而是还带点儿白色的。

“必须是这样子的才行。”

噢,原来如此,跟番茄一样。

父亲种番茄时,番茄还带着青色就摘下来拿去供货了。熟透了的番茄太软了,运输不方便。而且,从家里运到农协,再从农协运到市场,再从市场出售……在这流通的过程中,番茄早就变成稀巴烂了。

番茄有“后熟期”。摘下来之后,过了一段时间还会变红。所以,不用等到红透才摘。趁浅绿色时摘下来,到摆上店面时就已经变成红色的了。味道也不至于过熟变味。

草莓大概也一样吧,出货之后会渐渐变红。昨天吃草莓时之所以觉得味道那么鲜美,是因为那是熟透的,跟平时超市里卖的草莓截然不同。

太可惜了。惠介也不知道可惜什么,反正就觉得可惜。

他摘下一颗蒂部还是白色的草莓,举起来问母亲:

“这样子的,行吗?”真的行吗?

然后,他咬了一口。草莓还有点儿硬,甜味不够,酸味太浓了,不像昨天吃的那样酸得恰到好处。

“对,对,就像这样的。”

考虑到接下来的工作量,惠介根本就顾不上叹气了。唉,随便吧,不就是草莓嘛,跟我没关系——惠介一边对自己说着一边继续采摘没有熟透的草莓。

但他还是有几分不甘心:刚摘下来的多新鲜可口啊,可是……感觉就像是穿了双拖鞋来参加百米赛跑似的,十分不爽。

父亲以生活中少有的细心和认真态度来种草莓,对泥土和肥料也一丝不苟。当他把这些没有熟透的草莓摘下来出货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

用惠介的工作打比方的话,就像是说:自己做了个不满意的设计图,但因为各种原因而不得不让它就这样面世——就是这样一种心情。

惠介从原来的公司跳出来自己开工作室,原因有很多。但如果要让他依次列举出来的话,排在第一位的应该是:想把工作做得更好。

在广告代理公司上班的最后几年,惠介的顶头上司是创意总监——这人不是靠才能而是靠关系混出名堂的。惠介和同事们苦心设计出来的方案,全都被他一一否决了。

“这样的方案,客户肯定是不会采纳的。你们得配合对方的审美水平,做得更通俗易懂一些。”

惠介当时心想:让客户采纳好的方案,不正是你的工作吗?没本事的家伙,就知道把别人拉低到跟自己一样的水平。

而自己有权斟酌处理的一些小业务,也经常不能随心所欲地发挥。客户方面的业务员经常这么说:

“我觉得这方案很好。不过,就怕领导不喜欢。我们领导可是个死脑筋。”

他的工作热情大概已经被上司打击殆尽了吧。

在大多数公司里,混得好的都是那些做事保守、力求不出错的人。

惠介在公司里做了十多年,深知广告设计不是一种孤芳自赏的艺术。他也知道,最好的设计方案往往不会被采纳。可是,既然自己来做,就一定想做最好的。他认为自己有这样的才能,这并非是自吹自擂。

如果自己开工作室的话,就没有顶头上司了,而且又能选择业务。感觉上,虽然没有这么多大排场的表现机会,但却能甩掉脚下的拖鞋,穿上比赛专用鞋,痛痛快快地奔跑……

然而,现在却连起跑线都还没找到。

想到这里,他手上不由得加大了力度。哎哟,又捏烂了一颗草莓。

好不容易完成了一列。不知道花了多长时间呢?虽然明知看时间也无济于事,但惠介还是睡眼惺忪地看了一眼手表。

——从开始到现在已经过了四十七八分钟。

父母每天都要这样忙活吗?真是难以置信。

总共有四十列,一个人负责二十列的话,需要多长时间呢?

唉,无论如何,一天肯定是做不完。

母亲已经做到第三道田垄了。惠介心想:自己既然答应做帮手,那就只能继续吧。他“嘿哟”地喝了一声,为自己鼓劲。正要站起身来转战下一列时,一直弯着的腰突然一阵剧痛,仿佛有电流穿过似的。

“啊,好痛!”

“没事吧?”

母亲骑着乐乐车过来了。惠介心想:我也想要一辆。

“上午先摘草莓吧。摘除茎蔓和疏果一天肯定是干不完的。可以多花几天,慢慢做。”

唉,早说嘛。

八点二十分。早晨的——不,上午的——噢,应该说是早晨吧,早晨的农活总算告一段落。惠介逃回客厅里。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这是母亲提前回来做的:煎荷包蛋,萝卜丝拌酱汁蛤蜊肉,腌白菜,煎油豆腐。

煎油豆腐是他们家早餐的常备菜。把油豆腐煎至边缘焦脆,切成长方块儿,然后趁热浇上酱油,也可以加些萝卜泥或葱花。这道菜,既符合母亲不想在早餐上多费工夫的愿望,又能满足姐弟四人身体发育时期一大早就想吃煎炸食物的需求。美月头一次看见这道菜时,还很惊讶地说:“这油豆腐一般都是用酱汤煮吧?”不过味道确实很好。

干了两个多小时的农活,累得筋疲力尽,而且腰部疼痛。当然,也并非全是坏事——今天的早餐感觉特别好吃,看似稀松平常的菜,吃下肚子里却十分熨帖。饭碗一下子就空了。

已经好久没试过吃早餐时添饭了。第二碗,把荷包蛋盛在饭上,滴上酱油,刺穿半熟的蛋黄,三两下就扒进肚里。第三碗,菜已经吃完,就用腌白菜卷着饭吃。最后,把萝卜丝拌酱汁蛤蜊肉倒进碗里,全部吃个精光。

坐在一旁的祖母一边扭过头来看着惠介,一边像老牛反刍似的嚼着咸菜。她的脸跟父亲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不过多了一头白发。

“年轻就是好哇。再多吃点儿?”

“够了,肚子都快撑破啦。你看。”

诚子姐一边咬着烤面包片,一边冷冷地看着惠介那胀鼓鼓的肚子。她已经化好妆了,只是没涂口红。

“下午两点换人哦。”

“知道啦。”

诚子姐说的是去医院陪护父亲的事。虽然医生说不用整天看着也行,但几位姐姐——尤其是刚子姐却坚持要轮流过去陪护。

下午去医院陪护也好,这样就可以不用干活了。按母亲所说,上午摘完草莓,包装,然后在下午两点之前送到农协的货场去,工作就算告一段落——不是“结束”,而仅仅是“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