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7/22页)
三月十七日这一页上,日期下面用签字笔写着“母株定植”几个大字,并用红笔圈了起来,似乎是可喜可贺之事。
惠介不知道“母株”是什么意思。不过,既然同一天日记里还记录了草莓收获量,说明收获草莓的同时就已经在进行秧苗定植了。这本笔记本记录的是从去年春季到这一季的情况,那现在收获的草莓,应该就是一年前在不知哪个“圃场”种下的。比起半年一茬的番茄来说,这草莓可是麻烦多了。
惠介哗啦哗啦地翻看着。笔记本上随处可见签字笔写的大字和红圈圈。
7月22日 茎蔓切除
9月19日 显微镜检查OK
花芽分化
开始定植
11月1日 开花
父亲总是觉得身为男人,不好意思老是把喜怒哀乐表现出来,所以他偷偷地在笔记本里宣泄着他的喜悦和兴奋之情。12月7日那一页上,用了整整一页纸写着几个跃动的大字:
开始收获 出货76 磷磷 Z 屈育剂
看着看着,惠介突然觉得这本貌似中学生复习考试用的活页笔记本变得沉重起来,双手几乎承受不住。他长叹了一口气,环顾着大棚。大棚里只有自己一个人。草莓们对父亲的病不管不顾,只是排着长长的队伍等待采摘。大棚里的温度接近炎夏,虽然听不到鸟叫蝉鸣,却似乎能听到果实膨胀和茎蔓生长的声音。
“现在该怎么办呢?”惠介自言自语,仿佛要说给谁听似的。
今天先做今天的事吧。现在要做的是“叶面施肥”,没时间慢慢看。
他想起母亲刚才说“上次施肥已经过了十天”,于是翻到笔记本最后——十天前的那一页。
“叶肥”这一缩略语后,还列出了三个貌似是药品名字的词语:
磷磷 Z 屈育剂
为了解读这些莫名其妙的暗号,惠介向杂物棚走去。他们家的杂物棚以前是瓦屋顶的,颇有旧民居之意趣,但在惠介上初中时重新修建过了。房屋构造变得简单了很多,只是在钢筋上搭了个波浪形屋顶而已,不过面积却很大,足够容纳得下惠介在东京的那套两室一厅的公寓。
药品架放在预冷库旁边。以前在杂物棚里堆放着一袋袋农药,但现在管得严了,所以减少了许多。药剂也大都装在小瓶子里,不过种类自然多了起来。比以前种番茄的时候多添了一个架子。
“磷磷”很快就破解出来了——“磷磷”牌的液肥。
“Z”可能是这个吧——“氨基酸Z”。
还有“屈育剂”,是哪一个呢?
惠介把类似洗涤剂和汽车维修用品的瓶子一个个拿起来看。到底是哪个呢?莫非是这个?——500毫升容积的瓶子上印着几个小字:
展着剂[10]
原来不是“屈育剂”,而是“展着剂”呀。唉,父亲呀,你就不能把字写得好一点儿嘛。
总算弄懂用什么药剂了。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事情已经解决。
怎么喷洒下去呢?有必要看一下药剂的使用说明书,但惠介却没有找到。于是,他只得回小屋去问母亲。感觉自己像个被打发去跑腿的小孩,十分郁闷但却无可奈何。
母亲不在小屋里。
停车位上的小卡车也不见了。母亲大概是包装完就出去送货了。
他很快在小屋里的资料架上找到了需要的说明书。对工作一丝不苟的父亲把各种说明书都统一保存在这里。
磷磷液肥稀释1000倍,每1公亩喷洒20至25升溶液。如果还要掺入其他药剂,按这个施肥器塑料罐容量的话,一次装不了这么多。看来比想象的要辛苦啊……他正悠然叹气时,突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这并不仅仅是“一次装不了这么多”的问题!
——这只是“每1公亩”的喷洒容量而已。而大棚的面积是10公亩!虽说他是个对农业不感兴趣的农家儿子,但对于土地面积单位还是很熟悉的。
别说一次,就是加十次溶液也不够。
考虑到下午两点前要去医院接替诚子姐,所以无论如何都无法完成这施肥的任务了。
能做多少算多少吧。为了确认能喷洒完几罐,他看了看手表。
糟糕,不知不觉竟然已经一点半了。诚子姐虽然自己经常迟到,但对于别人迟到却十分苛刻。
而且还没有车。小面包车被诚子姐开走,小卡车也被母亲开走了。只能走——不,跑到巴士站去。希望每小时两趟的巴士可以准时开来。
客厅里,午餐已经准备好——火腿黄瓜三明治,连午睡中的祖母和过会儿才回来的诚子姐那份也准备了。惠介心想,母亲应该是利用包装完后的片刻时间做了午餐然后才出去送货的,而我却为了准备叶面施肥而磨磨蹭蹭,浪费了许多工夫。
这劳动量也太大了。惠介老早以前就这么觉得:在专业农家里,最辛苦的其实还是主妇。
快步走到巴士站要十分钟,开往医院的巴士十八分钟后来。如果要换掉身上的工作服的话,就没时间吃午饭了。二者只能取其一。但他并没有丝毫犹豫,如此果断,甚至连自己也感到惊奇——他把六块三明治接连塞进嘴里,灌了两杯牛奶下肚,穿着工作服就走出了家门。今天早餐明明吃得不少,但现在肚子却已经饿得咕咕直叫。
惠介什么活儿都没干完,就这样坐到了父亲的病床旁边。他心里很窝火——对自己感到窝火。
以前在广告代理公司上班期间,惠介基本可以独当一面时,上司就给他配了个新员工作为助手,让他加以“关照”和“培养”。说实话,惠介觉得很麻烦——因为自己要抽出时间手把手地教,而且交给他的活儿如果没做好,还得重新做……反而成了累赘。
今天惠介就成了这种角色。自己不是在帮忙,而是在帮倒忙。包装时,母亲一个人做反而更快。采摘草莓时,惠介自认为还是做出了些许贡献的,但他摘的草莓茎却留得太长了,害得母亲还得多花时间去返工。
父亲一直在沉睡。惠介拿出从家里带过来的《草莓白皮书》,决定看一看。就算姐弟们商量好怎么处理家中的大棚,母亲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跑去做农活。要说服她放弃,显然需要一定的时间。所以惠介心想:还是需要了解最基本的常识,以便能帮上一点忙,而不是帮倒忙。
虽然《草莓白皮书》只是一本把电脑做成的资料打印装订起来的小册子,但因为是为新手写的,所以简单易懂。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是农业材料公司为了推销自家商品而编写的,里面会频频出现商品名,难免令人生厌。
很多人以为,农家每年都会种相同的作物,其实不一定是这样的。惠介父亲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为了休整土地,时常会改种其他作物;或者一听说什么作物更赚钱,就会跟风改种那种作物。如何使用土地,是自己的自由。可以说,农家就是自由职业者,是以土地为本钱的创业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