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3/22页)
“本来约好下午三点换人的,但刚子姐迟迟没来。后来终于来了,我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是我妈。看身影有点像,所以一开始还认错了。”
惠介说,后来是刚子的丈夫佐野替她来了。
“然后,我就和佐野聊了会儿。佐野说父亲住院肯定不会超过三个月,因为如果超过三个月的话,医疗保险积分减少,这样医院方面就没有收益了。佐野在信用社上班,对钱的问题可敏感嘞。”
惠介说着说着,连静冈县口音也冒出来了。
“三个月呀……”三个月不短了,“如果我们能帮上什么忙的话……”能帮上什么忙呢?
惠介之所以说得兴起,固然是因为知道他父亲没事,一时高兴,但似乎又不仅仅是这个原因。他说话时,还不时地往这边瞟,好像是在看我脸色——这种眼神,就跟问我要零花钱时一模一样,美月心想。
“我说……”
美月正在嚓嚓作响地切着黄瓜丝,听到惠介开口,便停下手来,语气生硬地问道:
“什么事?”
“今晚莫非是做黄瓜炒肉末?好久没吃过了。”
“然后呢?”
“嗯?”
“你是有什么话想说吧?”
嚓嚓,嚓嚓。
惠介频频眨眼,那表情仿佛在说:给我一万日元就行。
“我想在这里再多住几天。”
嚓嚓。
“嗯……你是说,你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吧?”
嚓嚓,嚓嚓。
“……当……然。”
美月心想:他肯定天真地以为我也能一起留下来,但这是不可能的,上个月我做半天钟点工的收入比他一个月挣得还多呢。
“那么,你,打算住多久呢?”
说到“你”字时,美月毫不客气地加重了语气。
“两三天……嗯,三四天吧,等母亲的情绪稳定下来再说。”
美月默默地切着黄瓜丝——跟婆婆往常做的相比,切得要细很多。惠介对着冰箱继续说道:
“嗯……不会超过一个星期吧。”
嚓嚓,嚓嚓,嚓嚓。
“不用担心。反正,住在这里也能随时确认工作室的语音留言和邮件。一有活儿干,我就优先处理。”
听他这话,大概是要打持久战了。
本来做三根黄瓜就够,但美月又拿起第四根开始切了。
嚓嚓,嚓嚓,嚓嚓,嚓嚓,嚓嚓,嚓嚓,嚓嚓,嚓嚓,嚓嚓。
惠介耳边响起金属鸟的啼叫声,把他从梦乡中唤醒。
他缩在被窝里,伸出左手,想把闹钟关掉。
早上睡个回笼觉是自由职业者的特权。自从美月开始做钟点工之后,惠介就没怎么睡过懒觉了。不过,业务繁忙的时候,比以前在公司上班时更要经常熬夜,经常要睡到上午十点左右才起来。
左手摸了个空。咦,怎么没有闹钟?
金属鸟继续高声啼叫。来回摸索的手指碰到了手机。
这时,惠介睡得迷迷糊糊的脑袋才开始渐渐接收到现实状况,就像延迟收到邮件一样。同时,还感受到二月清晨的凛冽寒气。
呜,真冷。
噢,我现在是住在父母家呀。昨晚,把美月和银河送到车站,然后回来,和诚子姐喝酒庆祝父亲得救,并和早睡的母亲约好了明天去大棚帮忙……
他在被窝里摸索着取消了闹钟铃声。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
AM 4:50。
这是怎么回事?对于惠介来说,这个时间不是清晨,而是深夜。
其实,这是他自己设的闹钟时间。
他拉了一下荧光灯开关上系着的塑料长绳,亮起灯光。
他睡眼惺忪地仰望着天花板——并不是自己家的白色壁纸,而是木纹隐现的木板。波浪形的木纹让他联想到父亲病床前的心电图。惠介十八岁上东京之前,就一直睡在这个十六平方米的屋子里。
惠介对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视若不见,重新又钻进被窝里。被窝里的温暖渗入体内,脊背感到一阵熨帖。啊,再睡十分钟——不,二十分钟……
咣咣,咣咣,咣。
外面传来了什么声响。像是把空罐子扔进脱水机的噪音。
咣咣,咣咣,嘎吱,嘎吱,咚。
还断断续续地听见有人小声嘀咕:
“……唉……没办法……不能用呀。”
——是母亲的声音。这么早就准备开工了?这间屋子的正对面有个杂物棚,声音应该就是从那边传过来的。不过,惠介总觉得母亲是有意为之。
咣咣,咣咣,咣咣,咣咣。
然后又是一阵嘀嘀咕咕。
啊,真受不了。惠介踢开被子,把头发蓬乱的脑袋伸出窗外去。
外面还是一片漆黑。杂物棚的灯亮着,母亲站在檐下,展现出像朝阳一样浑圆的笑脸。
“早啊。”
“在干什么呢?”
母亲手里握着一根铁榔头,低头看着脚下,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乐乐车。”
母亲脚下有一辆小小的四轮车,好像是从三轮车改造而成的——把车身变细长,多加一只轮子,然后再加一块小椅子的椅座上去。长七八十厘米,宽三十厘米。
类似于农用平板车吧。这样,在田里插秧、收割作物时就不用弯着腰行走了。应该是为种草莓而专门改造的吧。
咣咣,咣咣,咣。
“我想把它给修一修。”
“你这样乱敲也修不好呀。买辆新的不就得了嘛。”
“这是你父亲的生日礼物哟。”
“那我买辆新的送给你。”
“要两万六千八百日元呢。”
“那还是修吧。”
可能是因为使用过度吧,这辆“乐乐车”车身歪斜,座位的底座部分碰到了后轮的转轴。确实只能敲敲打打地修理。车身是铝制的,用力敲打的话,貌似可以修好。
乐乐车是一个星期前坏掉的。“你父亲每天都说‘改天修’‘改天修’,结果还没修就进了医院。”也许,母亲想敲打修理的,并不仅仅是乐乐车。
嗨哟,总算能动了。
“喂,修好啦。”惠介说道。
母亲从正房里走出来。她身上穿着带花纹的炊事工作服,头戴防紫外线的宽檐帽子,脚套长靴——一身干农活的装束。
“哎哟,等一下。”她跨上乐乐车,双脚一蹬——因为没有脚踏板,所以是靠蹬踏地面前进的。“嘿,动了。谢谢呵。”
母亲就这样骑着乐乐车往大棚方向去了。其实走着去也行。不过,因为干农活辛苦,所以村里人不愿意把体力浪费在除了农活之外的其他事情上。母亲渐渐远去的背影扔下了一句话:
“茶!”
“啊?”
“茶!”
不仅体力,甚至连说话也能省则省——母亲一向如此。她的意思大概是说:沏了茶,快去喝。惠介来到客厅里,只见桌上摆着茶、腌黄瓜和豆馅糕。是母亲为他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