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文明之地(第22/31页)

“戈奇,能不能请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察木力斯的声音温柔得甚至有点儿悲伤,“你知道我不会说出去的。让我帮你吧。看到你这样,我也很难过。如果我能帮你做些什么——”

“不,”戈奇转过身看着它,摇了摇头,“你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如果有需要,我会告诉你的。”他穿过房间向外走去,“我现在得走了,下次见,察木力斯。”

他一路走到地下,埋头乘上一辆车。汽车第四遍问他要去哪里时,他才反应过来对方在跟自己说话,然后告诉了它目的地。

他凝视着一边墙上的屏幕,遥望着一成不变的星辰。这时他的终端机响了起来。

“戈奇吗?这回又是我,马基尔·斯特拉–贝,一回一回又一回。”

“怎么了?”他哼了一声,它那油嘴滑舌的腔调惹得他心烦。

“那艘船回复你的提问了。”

“哪艘?我问什么了?”

“‘外交家’号呀,亲爱的游戏玩家,它把位置信息传回来了。”

戈奇听到自己的心脏狂跳不止,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哦。”他好不容易挣扎出一个字,“然后呢?”

“好吧,其实它也不是直接回复的,它是让自己的母舰‘愣头青’号通用系统飞船确认了自己的坐标之后再发回给我们的。”

“好吧,然后呢?它在哪儿?”

“在北阿尔塔比恩星系团。它把坐标发过来了,尽管精确度——”

“别管什么坐标了!”戈奇吼了起来,“那个星系团在哪儿?离这里有多远?”

“嗨,冷静点儿。大概在两千五百光年开外吧。”

戈奇向后仰倒,闭上了双眼。汽车开始减速。

两千五百光年。用那些常年乘坐通用系统飞船旅行的斯文人的说法,是挺远的一段路了。但是对于一艘战舰来说,要时刻保持与一只巴掌大小的嗡嗡机的联络,开启一光秒直径的接收窗口,捕获它传来的微弱却稳定的相干光来说,已经绰绰有余了。

他试图说服自己这并不能证明什么,毛鳞–丝壳仍然可能在撒谎。然而即使他真的这么相信了,他还是从那艘战舰的行动里察觉出了某种不祥的气息:它没有直接回复,却让它的通用系统飞船来确认自己的行踪——这种方法得出的数据甚至比直接回复更加可靠。

“想知道次级战斗飞船留下的其他信息吗?”中心问,“还是又要冲我发一顿火?”

“它还说什么了?”戈奇疑惑地问。地下汽车转了个弯,速度慢慢降了下来。他已经能够看到通往伊克洛的回廊,它像一栋倒挂的建筑一样从星陆的表面垂了下来。

“不知所云,”中心说,“你是不是背着我跟它联系过啦?它留下的另一句话是:‘再次与您联络,感觉好极了。’”

接下来的三天里戈奇都坐卧不安,无法静下心来做任何事。他试图看看报纸,读读旧书或是找找自己写论文需要的资料——但是他发现自己总是在一遍又一遍地读着同一段或者同一页或者同一篇,他努力想要读进去,却发现他的注意力根本无法集中在面前的词句、图表或是例证上。他的脑子拒绝思考任何事,除了一次又一次陷入那个单调乏味、首尾相衔、毫无意义的死循环里,不住地质问自己,悔恨不已。他当时为什么要那么做?现在又该怎么办?

他试图来点儿有镇定作用的腺素,但它们除了让他昏昏欲睡以外毫无作用。他用了“锐蓝”,用了“边缘”,还用了“焦点”,想要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但是这些玩意儿只让他感到后脑勺的某处难受不已,折腾得他筋疲力尽。毫无意义。既然他脑子里尽是些排遣不掉的焦虑和忧愁,那就随它去吧。

他不接听一切来电,给察木力斯打过几次电话,却又无话可说。察木力斯能告诉他的消息只有,它联系上了它认识的那两艘星际事务部飞船,两艘船都向其他几个智脑传达了察木力斯的讯息。它们俩都很惊讶星际事务部这么快就找上了戈奇,它们俩都会继续帮戈奇打探消息,但它们都不知道接下来事情会怎么发展。

毛鳞–丝壳没有再联络过他。他请中心帮忙找它,只要知道它在哪儿就够了。但是中心没能找出来,这让星环智脑自己恼火极了。他又让中心派来一队嗡嗡机把房子再打扫了一遍,还留下了一只嗡嗡机在房子里全天候待着,防止窃听。

戈奇白天花大把时间在伊克洛周围的群山和森林里散步,徒步跋涉二三十公里,只为了能在晚上出于生理上的过度疲惫自然入睡。

到了第四天,戈奇几乎开始觉得,如果他就这样不做任何事、不跟任何人说话、不进行任何社交、不写任何东西、不离开这栋房子的话,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了。毛鳞–丝壳也许已经永远地消失了;也许星际事务部来把它带走了,或者跟它说它可以回去了,也许它已经彻底疯掉,飞到宇宙里去了;也许它把关于斯蒂利恩计数者的那个老笑话当了真,决定去数清楚沙滩上的每一粒沙子了。

这一天风和日丽,在伊克洛的花园里,戈奇藏在一株面包树较矮的粗壮枝桠上,透过树叶的层层屏障向外观察着。从森林里来了一小群菲尔,此刻正在啄食着低处草坪上生长的红酒莓。这群瘦得跟火柴棍儿一样的小动物隐蔽在它们的保护色下,慌里慌张地跑来跑去,一边心急火燎地拖着低矮的灌木枝,一边上下颤动着它们三角形的头颅拼命啄食。

戈奇向自己家望去,微微拂动的树叶遮住了他。

他看到了一只灰白色的嗡嗡机,体形小巧,正浮在一扇窗子的旁边。

他僵住了。那不一定是毛鳞–丝壳,戈奇对自己说。太远了实在看不清楚,也可能是星际事务部来的那只罗阿什什么来着。不管它是谁,都离这儿有四十多米远,应该瞧不见坐在树上的自己吧。他绝不会露出蛛丝马迹。他最近越来越喜欢不带终端机出门了,这样就能脱离中心的网络管辖,有效切断与整个星际事务部的联系——尽管这是种既危险又不负责任的行为。

他屏住呼吸,直挺挺地坐在那儿。

那只小小的嗡嗡机似乎在半空中踌躇了一会儿,径直朝戈奇的方向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