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文明之地(第21/31页)
那种头晕目眩的恶心感又向他袭来。
他无法继续调查毛鳞–丝壳最后一次与那艘次级战斗飞船联系是什么时候,因为这属于“隐私”的范畴。隐私——戈奇的嘴角勾起一丝苦笑,想想在过去的几天几夜中他所享受到的“隐私”吧。
他还调查到,像毛鳞–丝壳这样的嗡嗡机,就算被简化过,还是能够和几千光年以外的飞船保持单向的实时连接的——只要那艘飞船知道它在哪儿并对它发出的信号保持密切关注就行了。他无法立即查到那艘“外交家”号战舰当时所处的坐标——特情局的飞船通常不会将其公开——于是他向它提出了正式的询问,等待它的答复。
从他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如果那艘飞船距此有两万光年的距离,那么毛鳞–丝壳所说的“有一台智脑记录下了我们之间的谈话”就不可能是真的;如果那艘飞船,比如说,当时正在星系的另一端,那么那只嗡嗡机肯定是在扯谎,戈奇就能逃过一劫了。
他希望那艘飞船当时确实是在星系的另一端,或者距离这里十万光年,越远越好,或者神志不清闯进了黑洞,或者头脑发热去探索别的星系,或者跟一艘不大友好的外星飞船干上了,直接被轰出天际……怎样都好,只要不在附近,只要没有实时连接,就行了。
否则,毛鳞–丝壳所说的一切就要成真了。万劫不复。他会被它狠狠敲上一笔。戈奇坐在沙发上,炉火渐渐减弱,中心派来的那一群嗡嗡机在房间里穿梭,发出嗡嗡嘤嘤或是咔嗒咔嗒的声音。他凝视着渐渐黯淡下去的炉火,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希望这一切从未发生。他在心里骂自己,怎么就让这只嗡嗡机花言巧语地引上了作弊这条贼船?
为什么?他扪心自问。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就这么蠢?胜利带着迷人的光辉和危险,又有点疯狂——但那一刻,他是不是变得跟芸芸众生毫无分别?他不是那个最了不起的游戏玩家么?他不是一直都随心所欲,只遵守自己的原则么?他并没有那么自以为是,没有。他已经赢得那场游戏了,他只是想给“文明”的历史上添加一笔完胜的纪录,难道不是吗?他戈奇是不会作弊的,以前从来没有作过弊,以后也不会作弊……毛鳞–丝壳怎么能这么对他?他又怎么会真的那么做了?这一切就不能当做没发生过么?为什么他不能回到过去,回到那一刻,阻止他自己?现在的飞船能在几年里把整个星系环游一番,还能从几光年外数清楚你身上的每个细胞,但他却不能再次回到某个不幸的日子,去改变一个小小的、胡闹的、愚蠢的、可耻的决定……
戈奇握紧了拳头,想要捏碎右手攥着的终端机,然而没有成功。他的手又开始疼了。
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如果最坏的情况发生了又怎么样呢?一般来说,“文明”上的人们对于这种个人虚名不屑一顾,因此也不会过多关注此类丑闻——当然,能算得上丑闻的也很少——但是戈奇相信,如果毛鳞–丝壳公布了那份记录,它还是会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文明”上每一块有人居住的地方——无论那是人造飞船还是漂浮在太空中的大石头、星环亦或星球——都与一个满载资讯时事的多渠道信息网络关联着。某时某处总会有人乐意传播毛鳞–丝壳的那条记录。戈奇自己就听说过几份新创的游戏刊物,那儿的编辑、撰稿人和通讯员都认为戈奇,连同其他一些著名游戏玩家,已经形成了一种紧密联系的特权阶级。他们认定这几个玩家垄断了大部分人的关注,因此正致力于让这群“保守派”(他们竟然把自己归进了“保守派”,戈奇真觉得好笑)名誉扫地。毛鳞–丝壳的那份记录对他们来说正是求之不得。记录一旦公布,戈奇当然可以拒不承认,就算铁证如山,还是会有人毫不怀疑地信任他。但是其他顶尖的游戏玩家,其他那些兢兢业业负责的权威刊物,都会发现事情的真相——而这正是戈奇所不能容忍的。
当然他还是可以继续比赛,继续发表论文,给各家学术刊物投稿,而且极有可能大部分都会被采纳——也许不像以前那么多了——但他绝不会被淡忘。事情比这些糟糕得多:他会被人们施以怜悯,待以理解,予以宽容,但是,他永远不会得到原谅。
难道他从此都只能这么苟且偷生?难道他从此就要忍受那些蜚短流长,忍受对手摆出一张“我懂”的脸,得意扬扬地施舍同情?几年之后,人们会不会淡忘这件事,让它就此平息?戈奇不这么认为。至少对他而言,不会。他不能让毛鳞–丝壳公布记录,然后全见鬼去吧。它是对的,这样做会毁了他的名誉,会毁了他整个人。
他注视着宽敞壁炉里的木柴,暗红色的火光渐渐微弱。他告诉中心他查完了,于是中心静悄悄地将房屋设置恢复原样,留下戈奇在那儿继续沉思。
第二天早上戈奇醒来,发现一切照常,宇宙仍在运转。这既不是一个噩梦,他也没能回到从前。覆水难收。
他乘坐一辆地下汽车到了塞雷克,察木力斯·阿马尔克–泥一个人住在那里的一间风格怀旧,又有点奇妙的人类式居家温馨的房子里,四周有壁画装饰,摆满了古董家具,鱼缸和昆虫培养箱。
“我会尽我所能去查清楚的,戈奇。”察木力斯叹了口气飞到他身边,也向窗外望去,“但我不能保证不被策划上次拜访的那位幕后人士发觉。他们可能以为你其实很感兴趣。”
“也许我真的很有兴趣,”戈奇说,“很有兴趣跟他们再谈一谈,我也不知道。”
“好吧,我会向我的朋友转达的,但是——”
他突然疑神疑鬼起来,转过身急切地问道:“你的那些朋友是飞船,没错吧?”
“是啊,”察木力斯说,“两只都是。”
“它们叫什么?”
“‘我当然爱你如故’和‘先读说明书’。”
“不是战舰吧?”
“哪艘战舰取这种名字?它们是外事舰。怎么了?”
“没事。”戈奇松了口气,又一次把目光投向广场,“那就好,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