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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迈了一步,低头看着乔尼。他睁着一只眼,抬头望着我。另一只眼紧紧闭着,满是血污,满是肿胀的组织。“没事的,”我轻轻说,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头盔也不见了,“没事的,我们就要到了。”我又使尽力气迈了一步。

那两个穿着明亮黑色战斗装甲的人拦住了我们的去路。两人带着的面甲都掀了起来,上面一条条偏转痕,两张铁面无情的脸。

“婊子,放下他,也许我们会给你条活路。”

我疲惫不堪地点点头,太累了,再也迈不了一步路,太累了,什么事也不能做,但是我仍旧站在那儿,双手抱着乔尼。他的鲜血滴在洁白的石头上。

“我说,把这狗娘养的放下……”

我射中了他俩。一个正中左眼,一个右眼,我的手藏在乔尼的身体下面,从未举起来过,手里一直握着父亲的自动手枪。

他们倒了下来。我又迈了一步,然后再一步。稍稍喘口气,抬起脚再来一步。

阶梯顶端,穿着黑袍红袍的那群人朝两边分开。门道非常高,也非常暗。我没有回头,但是我能听见背后的喧嚣,我知道中央广场肯定挤满了人。主教陪在我边上,伴着我走入大门,走入那片朦胧。

我把乔尼放在凉爽的平地上,袍子在我俩边上瑟瑟作响。我拉掉自己的装甲,然后扯着乔尼的,那装甲有好几处黏在了他身上。我用仍旧好使的那只手碰了碰他滚烫的脸颊。“对不起……”

乔尼的头微微动了动,他睁开眼睛,举起剩下的那只左手,碰了碰我的脸颊,我的头发,我的脑后。“芬妮……”

我感觉到他在那时死了。我也感觉到他的手摸到神经分流器时涌过的一股电流,随着约翰·济慈曾经拥有的东西和将要拥有的东西猛地进入我,我感觉到这股电流传出的一股白亮暖意;这几乎……几乎就像是两夜前他在我身体内的高潮,那湍流,那悸动,那突然的暖意,那之后的寂静,还带着感情的回响。

我把他慢慢放到地上,任侍僧把他的尸体带走,把它带到外面,给人群看,给当局看,给等着想知道结果的人看。

我任他们带走了我。

我在伯劳神庙的疗养所里待了两星期。烧伤治愈,疤痕除去,异金属剔除,皮肤移植完毕,肌肉重新长好,神经再次编缀。而我依旧伤痛不止。

所有人都对我没了兴趣,除了伯劳神父。内核确信乔尼已死,他在内核中的踪迹已无处可寻,他的赛伯体也死了。

当局记下了我的笔录,吊销了我的执照,尽全力把事情摆平了。环网新闻报道说,渣滓的一层蜂巢的黑帮发生了火并,搅到了中央广场里。有好几名黑帮成员和无辜的旁观者死于非命,其中还包括警察。

一周前,消息传来,说霸主允许“伊戈德拉希尔”载着朝圣者到海伯利安附近的战区去。我用神庙里的远距传输器传送至复兴之矢,然后花了一小时时间,在那独自翻寻档案。

文件是通过真空挤压保存着的,所以我没法碰触到它们。笔迹是乔尼的;我以前见过他写的字。由于年岁久远,纸张泛黄,脆弱不堪。我找到了两段文字。第一段写道:

白天消逝了,甜蜜的一切已失去!

甜嗓,甜唇,酥胸,纤纤十指,

热烈的呼吸,温柔的低音,耳语,

明眸,美好的体态,柔软的腰肢!

凋谢了,鲜花初绽的全部魅力,

凋谢了,我眼睛见过的美的景色,

凋谢了,我双臂抱过的美的形体,

凋谢了,轻声,温馨,纯洁,快乐——

这一切在黄昏不合时宜地消退,

当黄昏,节日的黄昏,爱情的良夜

正开始细密地编织昏暗的经纬

以便用香幔遮住隐蔽的欢悦;

但今天我已把爱的弥撒书读遍,

他见我斋戒祈祷,会让我安眠。

第二段文字的笔迹非常狂野,那纸张也更为粗糙,似乎是匆匆忙忙在记事本上潦草写就的:

这生命之手,温暖能干,诚挚欲攫取,

但若身处冰冷寂静之坟茔,这冰手仍欲去,

白天多寒瘆,梦夜多凄苦,

汝欲汝心血不流,

甘愿让我红色血脉再次流,

汝内心平静我能见,我把你紧紧拥在手。

我怀孕了。我想乔尼是知道的,但我不太确定。

我怀了两次。一次是怀了乔尼的孩子,另一次是在舒克隆环中怀上了他的记忆。我不知道这两者之间是否有意要联系起来。孩子还有几个月才会生下来,而几天之后,我就会去面见伯劳。

但是我清楚地记得那几分钟,当乔尼伤痕累累的尸体被带出去面对众人后,当我被带走送去治疗前。他们都在那儿,站在黑暗之中,许许多多的神父、侍僧、驱魔师、守门人、信徒……他们开始异口同声地吟唱,就在那伯劳的旋转雕像下的红色朦胧中,他们的声音回荡在哥特式的拱顶之下。他们所吟唱的是仿若如下这些话语:

赐福于她

赐福于我们救世主的母亲

赐福于我们赎罪的工具

赐福于我们创造物的新娘

赐福于她

我伤痛难忍,震惊异常。

当时,我毫不明白。现在,我也不明白。

但是我知道,当时机来临,伯劳到来之时,我会和乔尼一起面对它。

时近深夜。缆车行驶在群星和冰霜之间。这伙人坐在那里,个个沉默不语,只有缆绳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过了许久,雷纳·霍伊特对布劳恩·拉米亚说:“你也带着十字形。”

拉米亚盯着神父。

卡萨德上校朝女人靠过来:“你觉得海特·马斯蒂恩是那个跟乔尼讲话的圣徒吗?”

“很有可能,”布劳恩·拉米亚说,“我不知道。”

卡萨德盯着她:“是你杀了马斯蒂恩吗?”

“不是。”

马丁·塞利纳斯伸伸懒腰,打了个呵欠。“离日出还有几个小时,”他说,“你们谁想睡个觉?”

不少人都在点头。

“我不睡,我来站岗,”费德曼·卡萨德说,“我不累。”

“我陪你。”领事说。

“我来热点咖啡。”布劳恩·拉米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