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谁爱和亲谁去,反正我不去(第4/8页)

刘义符却笑容淡然,反过来宽慰她:“傻丫头,舅舅自己蔑视王法,又不是你怂恿劝说,怎么能怪罪到你的头上?要怪只能怪我没能及时看出端倪,及时制止。”

廊下还散落着些许未化的积雪,昏黄的灯光和着银雪反射的月华照在他脸上,柔和润朗,温情脉脉。长生恍惚间觉着,岁月蹉跎,尘世苦难,仿佛并未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他依然是自己熟悉的那个才学过人、品行出众、足以表率群伦的皇家太子。只是下一瞬,在他眼底残忍盘桓的血丝还在赤裸裸地提醒她,今日已非往昔。

长生勉强挤出一个笑脸,对他道:“义符哥哥连日赶路辛苦了,早些回去歇息,我就不打扰了。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聊。”想想又觉得这话不妥,补充了句:“不过伯母……令堂一定很快就会好起来,我外公可是堪比华佗再世的神医。”

“嗯。”刘义符应着未动,等她先走。

长生刚刚转身,便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气息靠近,而后被一双坚实的手臂稳稳地抱在了怀里。

刘义符在她身后,用下巴轻轻蹭蹭她的头发,音色微哑,低语道:“妹妹长大了,往后就不能这样抱你了。虽然你我并非亲兄妹,但是众多兄弟姐妹中,属你与我最为亲近。如今你肯叫我一声哥,我也就知足了。只是想到你也快出阁了,兄长却无力为你添置嫁妆……”

长生鼻子发酸,忍不住要哭出来了,又觉得大年初一不该落泪,只好憋回去,一转身,扑到他怀里,双手环在他的腰间,也用力抱紧,哽咽道:“胡说,你就是为我添置一双碗筷,我不也会欢欢喜喜地宝贝起来?再说,我哪辈子能嫁出去还八字没一撇。久别重逢,为啥哪壶不开提哪壶?”

“好好好,不说这些不开心的,是我错了。”刘义符莞尔,“我家妹子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可能嫁不出去,想上门的女婿还不得从建康一直排到安阳?”

长生破涕为笑,感慨怕是只有在他眼里是个宝贝,在别人看来却是个祸害。

夜色已浓,空旷的长廊里朔风卷着落叶呼啸而过,吹得只穿了一身薄裙的她微微颤栗。刘义符见状,便赶紧同她行礼作别,相约改日再聊。

翌日,初一去上香的人们好不容易能在温暖的被窝里睡个懒觉,长沙王却又赶了个早集,进宫去面见皇帝,交代皇后和太子的有关事宜。

皇帝听说母子平安抵达,放心的同时也不忘提醒他:“多关注一下义符,莫教他出府行走。”

这位开国皇帝出身贫寒,崇尚节俭,发达多年仍不忘本,大殿里的暖炉都偷工减料。他自己是挺抗冻的,可怜长沙王冻得直哆嗦,在宽大的衣袖里不停地搓着手道:“是。”

皇帝见自家弟弟冻成这样,于心不忍,皱着眉头劝他多运动,增强一下体质,顺便命內侍去添了些炭火来。

长沙王烤暖和了,面色也红润起来。皇帝打眼看他,觉着慈眉笑脸的,特像弥勒佛,于是问他:“昨天礼佛去了吗?”

“内子和女儿去了。”长沙王答道。

皇帝手里捧着奏章,动作一顿:“安阳?”

“是。”

“哦,那丫头,最近如何呀?”

长沙王见他连奏章都不看了,似是很关心长生,便事无巨细地将长生最近又长高了一点、瘦了一点、看了什么书、新发掘了什么好吃的一股脑都说了一通。

皇帝强忍着打断的念头听完了,不动声色地以袖遮掩,挠了挠耳朵,又故作平静地问:“那她的婚事,还没有着落吗?”

说起这事儿,长沙王也十分头疼,叹道:“可不。”

没着落皇帝就放心了,做忧怀满腹状深思了一会儿,突然道:“朕倒有个主意。”

长沙王眼前一亮,忙道:“但求赐教。”

“去年年底,百济派了个使臣过来,说是他们太子有意求娶一名宗室之女。当时马上就要过年了,朕也没顾上细想。如今一琢磨,觉得安阳就十分合适啊。”言罢还不忘补充一句,“毕竟,她在国内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

“这……”长沙王很犹豫。一方面,长生“在国内的情况”他确实十分了解,觉得嫁到百济去也许是个解决难题的好办法;另一方面,又不太舍得她嫁那么远。他左右为难,自己也拿不定主意,只好对皇帝说:“臣弟这个女儿颇有主见,还得回去同她商议一下才好答复。”

是得商议,毕竟婚姻大事最终还得长沙王做主,他一个做伯伯的,也不好强求。皇帝应允之余,又同他讲了些大道理。

长沙王不敢怠慢,回到府中,朝服都没来得及换,便马不停蹄地找到长生,将皇帝要送她去和亲的意思与她说了一遭。

长生听完很无语,将给父亲新缝的作为新年礼物的袖套递给他,哭笑不得道:“爹啊,皇帝伯伯这是要拿你女儿当秘密武器,打不动声色毁人社稷的如意算盘呢。他觉得我留在建康,克了谁都不太好,不如去百济克克那个太子。说不定神力显著,还能把人家江山也给断送了!”

“瞧你说的。”长沙王为敬爱的兄长辩解,“你小时候,伯伯就很疼你。”

“不是一码事。”长生觉得自家老爹真是天真得可爱,无奈道:“他也很疼爱义符哥哥啊!”

人家如今还在自家住着连门都不能出呢,长沙王没话说了,摇了好几次头,愁眉苦脸道:“你说你让爹怎么办,别人家的闺女这会儿亲事该定的都定了,我们家连个上门来问的媒人都没有。爹也不想让你去和亲,爹是不忍心你孤独终老啊。”

“女儿才十五啊,距离孤独终老不还早着呢吗?”长生更无语了,“您看义符哥哥二十五了还没娶妻,我着什么急?女儿还想多陪您和娘亲几年呢。您真把我嫁去了百济,到时候谁给您缝贴心小棉袄?再说,您也知道女儿不甘心受命运摆布,从来不信那些嫁不出去的说法。女儿的缘分呀,只是还没到而已,您就别瞎操心了。”长生说着便站到老爹身后,狗腿地给他捶了捶肩膀。

长沙王也只好依了她,打算改天去回绝皇帝。今日就算了,起得太早,又消耗了许多元气来发愁,困得不行,拖着一百八十多斤的沉重步伐,摇摇晃晃地回去补觉了。

父亲走后,长生又坐着琢磨了半晌,心里始终不踏实,于是站起身,挪步到书架旁,将自己收藏的古籍整理了一遍。她一边拿拂尘随意地掸着并不存在的灰尘,一边想着婚事可不能再拖了。刚才说不急,那是让父亲安心的话。要是再不抓紧点,皇帝伯伯还指不定要怎么安排她呢。老爹推了一次,还能每次都推吗?如今他是深得圣眷,但皇帝心海底针,哪里说得清楚。她可不想拖到不得不认命的那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