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7月至12月(第10/14页)
回家后发现厨房里还有热汤,父亲把我的护目镜拿去,换他出去勘察情势。接着戈特弗里德·俾斯麦打电话来,说他下午3点会过来接我。我告诉他该走哪一条街,免得受困。玛莉亚的妹妹,舒伦堡伯爵夫人(她嫁给舒伦堡大使的一位堂弟)骑自行车过来;她住在柏林城另一头,那区显然只受到轻微损害。今天早上三位工人才到她家去替她把八月里一次空袭震碎的窗户修好——尽管全柏林市中心的窗子在昨夜全毁,他们却把她的窗子修好了!
到目前我唯一的物质损失,是每月配给的哈尔茨奶酪;是我昨天才买的,因为它闻起来和看起来都很恐怖,我便把它放在屋外窗棂上,结果今早不翼而飞,可能因为爆炸后空气压缩,飞到某邻居屋顶上了。
等父亲回家后,我接过护目镜,走到库达姆路上的另一个办公室。街角上的前波兰领事馆,也就是塔蒂阿娜、路易莎·维尔切克和我曾在里面一起工作过很长一段时间的那栋建筑,正燃烧得像把大火炬,但隔壁的大使馆却仿佛毫发未伤。我很快冲过前者,奔入后者的大门,撞上一小群愁眉苦脸的人。亚当·特罗特和莱波尔特坐在楼梯上,两人的脸都被烟熏黑了。他俩在那儿待了一整夜,因为空袭开始时他们还在工作。我们部门似乎毫无动静,大家决定约好明天早上11点在同一地点见面。
下午3点,戈特弗里德准时开车抵达,帮我将行李,加上几条毛毯和一个枕头,全堆到后座。戈特弗里德解释说,他在波茨坦的房子已挤满了其他由于轰炸而无家可归的朋友,所以我们必须打地铺。搬去住的人除了罗玛莉·舍恩贝格之外,还有埃森夫妇;他们也是昨天半夜才奔去投靠,抵达时全身湿透、精疲力竭,十分狼狈。
空袭开始时,路格·埃森正在我们办公室附近他的办公室里工作;赫米内在家里(她有身孕,即将临盆)。他打电话叫她赶快赶去公使馆,因为楼下几位瑞典工人刚建好一个极牢固的钢筋水泥掩蔽壕,墙壁厚达2.5米。直到昨夜,各大使馆及外交官的家都未遭到任何损害,他们大概觉得自己的外交豁免权也适用在轰炸上!赫米内安全抵达掩蔽壕;警报解除后,他们走出来,却发现整座公使馆烧得像把大火炬,便在接下来几个小时内,忙着救出最宝贵的资料,然后跳进车里开回家。后来发现家也没救了,只好跳回车内,驶过燃烧中的城市,直奔俾斯麦夫妇在波茨坦的家。
接到路格之后,我们将车开往仍在冒烟的瑞典公使馆,去取出他残存的财物。路格进去后,戈特弗里德和我下车重新安排行李,这时突然看见裹着一件昂贵毛皮大衣的著名柏林美女厄休拉·霍恩洛厄,趔趔趄趄朝我们走来,头发乱糟糟,脸上妆也花了。她走到我们面前,啜泣地说:“我失去了一切!一无所有!”她想去找一位答应载她去乡间的西班牙朋友,我们告诉她西班牙大使馆也被炸毁了,她听了一言不发便掉头朝蒂尔加滕区踉跄走去,大衣背后一大块毛皮已经被扯破了。
路格很快出来,我们迂回绕到布达佩斯街上,夹道零零落落走着推婴儿车、拖拉床垫和小件家具的人。塔蒂阿娜最喜欢的古董店“布兰德尔”仍在燃烧,火舌舔舐窗帘,拥抱着挂在店里的水晶吊灯。因为店内大部分货品皆为丝料及锦缎,粉红色的火焰看起来像极了在举行庆典,既奢侈又豪华。整条布达佩斯街都被炸空了,唯独伊甸旅馆例外,我们因此约定隔天就在那儿会面。车子接着转上东西横贯线,几乎让我们看傻了眼,因为公路两旁没有一栋房子幸存。
到了波茨坦,刚开始接触到清凉新鲜的空气,我竟觉得头晕。踏进俾斯麦夫妇的官邸,看见戈特弗里德的太太梅勒妮正忙进忙出,忙着铺床。赫米内·埃森正直挺挺坐在她床上,头发刚洗干净,像个小女孩。我也洗了个澡,罗玛莉帮我刷污垢,水竟然变成黑色!每个客人都带一大堆煤烟和尘土进来,搞得梅勒妮很难受,他们家本来纤尘不染的。
刚吃完晚餐,我们拨去柯尼希斯瓦特找塔蒂阿娜的电话就接通了,赶忙向她和母亲道了平安。她们试了一整天,想跟我们联络,都徒劳无功。才刚挂电话,戈特弗里德便接获通知,说又有大批敌机朝柏林飞去。我打电话去警告格斯多夫夫妇及父亲,心里觉得很愧疚,自己安全,却得告诉他们这个坏消息;不过至少可以让他们有时间穿好衣服。不久空袭警报果然响起,其他人都待在客厅里,但经过昨夜仍心有余悸的罗玛莉和我,跑到楼上让—乔治的房间去守望。飞机一波接一波飞过波茨坦,但这一次往较远的西边,向施潘道飞去,我们因此稍微放心一点。这次空袭持续了将近一小时,警报一解除,我们便累倒在床上。
11月25日,星期四
早上罗玛莉·舍恩贝格和我很早便起床,赫米内将搭机返回斯德哥尔摩,埃森夫妇用他们那辆破车顺便送我们进城;车门卡死了,我们得从车窗钻进去,而且车窗玻璃全部震碎,许多碎玻璃仍嵌在窗框上,车子行进时不断朝脸上飞来,我们只好尽量蒙住脸。本来预定早上11点来到办公室,但因为路格想到哈伦塞附近一家车行去换一辆状况较好的车子,决定绕路先去那个方向。
我们很快便听说昨夜的空袭仍在城内造成很大的灾情。哈伦塞桥虽然还在,但四周的房子已全毁。路格说的那间车行被炸得一塌糊涂,空无一人。我们继续驶上巴黎街;那一带状况稍微好些,不过也一副残破相。等我们抵达伊甸旅馆时,大吃一惊,时隔仅24小时,变化竟如此大!旅馆外墙虽然还在,但所有窗户全不知去向,缺口塞满了床垫、破烂家具和其他残骸。后来我们听说有三枚空雷砸破屋顶,掉进去爆炸,除了外墙,建筑物内全毁。幸好平时兼做掩蔽体的酒吧没事,因为当时里面挤满了人。对街的动物园灾情惨重;一枚空雷落在水族馆里,炸死了所有的鱼和蛇。其他野生动物都在今天早上被枪杀,因为兽笼全遭破坏,园方怕他们脱逃。结果鳄鱼们纷纷跳进施普雷河内,幸好及时被一一拖出来射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离开伊甸时,大家约好下午5点去瑞典公使馆碰面,再一起回波茨坦。
我们在吕措大街下车,用湿毛巾将脸裹紧(许多建筑仍在燃烧,空气中的烟尘令人窒息),往办公室走过去。抵达后发现那儿仍一片混乱,每个人都不知道该做什么,有些人说外交部会立即撤出柏林,搬去乡间的“紧急撤退营”。据说外交部长里宾特洛甫现在城内,甚至巡视了一些正在燃烧的外国使馆,并且亲自参加了决定威廉街残存外交部该“何去何从”的会议。我先跟好几位同事聊天(每个人的穿着都稀奇古怪,因为大部分的人都失去了全部家当),然后拦截到第一次空袭那天,也参加了最后那次会议的技术部门主管。他告诉我他发现我的自行车停在院子里,替我保住了,不过目前还不能还我,因为他没有别的交通工具。听起来很公平,我反正以为自行车已经遗失了;只不过不知戈特弗里德会怎么说,毕竟他才是真正的车主!最后上级交代明天早上11点再来,希望到时候会尘埃落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