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1558年(第11/63页)
戏台上,“不忠”把玛利亚搂在怀里,给了她一个淫邪的长吻。观众笑得前俯后仰,起哄声、倒彩声此起彼伏,其中以年轻男子最为起劲。他们这会儿也看出玛利亚是小男孩扮的。
菲尔伯特·科布利可不觉得好笑。他生得虎背熊腰、又矮又壮,头发稀疏、胡子蓬乱。这会儿他气得满脸通红,挥拳叫嚷,但是听不清喊什么。起初谁也没理会,等两个伶人吻毕、笑声渐消,大家这才扭头看是谁在大喊大叫。
罗洛瞧见斯威森伯爵猛然发觉骚动,一脸愠怒。罗洛暗想,麻烦这就来了。
菲尔伯特住了口,对家人说了什么,随即朝门口走去,一家人跟在他后面。多纳尔也跟上了,但罗洛瞧出他一脸不情愿。
斯威森站起身,朝他们走去。“你们给我好好待着!”他大吼,“我可没准谁离席。”
台上的演员不再演戏,开始瞧台下的热闹。罗洛觉得这种角色对调怪讽刺的。
菲尔伯特停下脚步,转身对斯威森喊:“我们绝不留在这座索多玛的宫殿!”说完又转身继续朝门口走。
斯威森大骂:“你个自视清高的新教徒!”然后冲菲尔伯特跑去。
斯威森的儿子巴特连忙拦在父亲面前,举起一只手,想要息事宁人。他高声劝阻:“父亲,让他们走吧,犯不上动怒。”
斯威森猛地推开儿子,扑到菲尔伯特身上。“我杀了你,凭十字架起誓!”他掐住菲尔伯特的喉咙,想要把他扼死。菲尔伯特跪倒在地,斯威森跟着弯下腰,左手虽然残疾,力道却越来越重。
一片哗然。几个人拽着斯威森的袖子,想把他拉开;可他终究是堂堂伯爵,就算铁了心要杀人,他们也还是怕下手重了伤到他,不敢用全力。罗洛冷眼旁观,他才不管菲尔伯特是死是活。
内德·威拉德头一个当机立断。他用右手臂勾住斯威森的脖子,手肘内侧抵着他的下巴,向后上方用力一拖。斯威森只好向后退,放开了菲尔伯特。
罗洛想起来,内德一向是这副德行。上学的时候就是个没皮没脸的家伙,个头小,打架却爱拼命,不怕跟年长的学生对着干,罗洛不得不奉命用一捆白桦枝给他一两次教训。后来,内德长大了,变得手长脚长,虽然个子还是比常人矮,不过高大的学生也学乖了,知道他的拳头惹不起。
内德马上放开斯威森,机灵地退到人群里。斯威森气得大吼大叫,回头看是谁敢以下犯上,却哪里分辨得出来。罗洛猜想他最终总会知道的,不过到时候也醒酒了。
菲尔伯特站起身,揉揉脖子,跌跌撞撞地迈向大门。斯威森没留意。
巴特抓住父亲的手臂,劝道:“再满上一杯酒,看戏吧。一会儿‘私欲’要上场了。”
菲尔伯特等人走到了门口。
斯威森气呼呼地瞪着儿子,瞪了好一会儿,好像忘了该生谁的气。
科布利一家出了大厅,宽大的橡木门砰地合上了。
斯威森大喊:“接着演!”
一班演员又演起来。
二
皮埃尔·奥芒德的生计是顺走巴黎市民手头的闲钱,赶上今天这种举国欢庆的日子,事情就好办得多。
巴黎上下一片喜气洋洋。法国军队攻下加来,收复了两百年前莫名其妙被英国蛮子抢走的这块土地。都城的每家酒肆里,人人都在为吉斯公爵“疤面”举杯,庆祝这位大将军替国家一雪前耻。
巴黎大堂区的圣埃蒂安酒馆也不例外。一个角落里,几个年轻人正在掷骰子,赢的人就以疤面的大名提酒。门口处,一桌士兵大肆庆祝,好像加来是他们攻下的。另一个角落里,一个妓女喝醉了,伏在桌子上昏睡,头发散落在一摊酒里。
这种喜庆场合对皮埃尔来说正是绝佳的机会。
皮埃尔在索邦大学念书。他自称出身香槟,父母出手阔绰,生活费不少给。事实上,父亲一个子儿也没给他。母亲为给他置办赶路的新衣用尽了毕生积蓄,如今已经不名一文。家里指望他做些文书工作糊口,譬如誊写法律文件,不少学生就是这样过来的。但皮埃尔贪图享乐,花钱如流水,弄钱得另想法子。这天他穿了件时兴的蓝色紧身上衣,衣袖开衩,露出里衬的白丝绸。这种行头,誊写一年的文书也买不起。
他旁观几个人玩骰子。看样子都是些纨绔子弟,生在珠宝商、律师、建筑匠师之家。其中那个叫贝特朗的把把赢,起先皮埃尔以为遇到了同行,贝特朗也是个骗子,于是留神观察,想瞧瞧他是怎么出老千的。看到最后,他判定贝特朗没耍手段,纯粹是手气好。
皮埃尔的机会来了。
贝特朗赢了五十多里弗赫,那几个朋友输得精光,起身告辞。贝特朗要了一瓶葡萄酒、一块芝士,皮埃尔见机凑过去。
“我祖父的表亲就是个幸运儿,像你。”他装着轻松友好的口气,从前百试百灵。“他逢赌必赢,打过马里尼亚诺战役 [7] 都活下来了。”皮埃尔随编随说,“他娶了个穷人家的闺女,看中她生得美,他很中意,后来太太的叔父给她留了一间磨坊。儿子后来当了主教。”
“我可不总是走运。”
皮埃尔暗想,看来贝特朗还不是蠢得无药可救,不过骗动该不成问题。“我敢打赌,有个姑娘一直不待见你,后来却亲了你。”他发现大多男子少年时都有这番经历。
贝特朗却以为皮埃尔料事如神。“对!克洛蒂尔德——你怎么晓得?”
“我说过了,你是个幸运儿,”他凑近了,压低声音,好像跟他吐露秘密似的,“祖父的表亲老了以后,有一天,从一个叫花子那儿知道自己为什么交了一辈子好运。”
贝特朗哪里忍得住:“为什么?”
“叫花子告诉他:‘令堂怀你的时候,施舍给我一便士——所以你这辈子都有好运气。’这件事千真万确。”
贝特朗一脸失望。
皮埃尔竖起一根手指,像要表演戏法似的。“接着叫花子脱下那身脏兮兮的衣服,原来他是个——天使!”
贝特朗惊疑不定。
“天使为祖父的表亲赐福,之后张开翅膀,回归天国。”
皮埃尔把声音压得更低了,对贝特朗耳语:“我猜令堂也曾给布施于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