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1558年(第12/63页)

贝特朗还没有喝醉,答道:“没准。”

“令堂是不是心地善良?”皮埃尔知道,几乎没人会回答“不”。

“家母堪比圣徒。”

“这就是了。”皮埃尔想起自己的母亲,要是她知道儿子靠骗钱为生该多么失望。他替自己开脱:是贝特朗自找的,他好赌又贪杯。但是,即便在假想中,这个理由也不能令母亲释怀。

他强迫自己别再想了。这不是扪心自问的时候:贝特朗要上钩了。

他于是又说:“有一位长者——不是令尊——曾提点过你,至少一次。”

贝特朗诧异地睁圆了眼睛。“我一直搞不明白拉里维埃先生为什么肯为我出这么多力?”

“他是你的天使派来的。你有没有险些受伤或是死掉的经历?”

“五岁那年走丢过一回。我以为家在河对面,差点淹死,幸好一个托钵修士路过救了我。”

“那可不是修士,而是你的天使。”

“不可思议——你说得对!”

“令堂帮过一个下凡的天使,所以这个天使一直在守护你。我就知道。”

皮埃尔接过酒杯和一角芝士。白吃白喝总是欢迎的。

他念书是为了谋个神职,因为靠这个法子能跻身上层社会。不过才入学没几天,他就发现学生已然分成两类,命运截然相反。贵族和富商家的年轻少爷会当上修道院长和主教,其中有些已经定好了要接管哪处俸禄丰沛的修院或是教区,因为这些职务根本属于某个家族的私产。相反,省城医生和酒商家聪敏好学的学生只能在乡下当神父。

皮埃尔属于后一类,但他铁了心要跻身第一类。

起初,区分尚不明显,皮埃尔一早就紧紧地贴着贵族圈子。没多久,他就改掉了乡下口音,模仿贵族那种慢吞吞的腔调。他交上了好运。有一次,家境优渥的维尔纳夫子爵出门忘了带钱,于是问他借二十里弗赫,答应第二天还。皮埃尔统共只有这么多积蓄,但他瞧出这个机会独一无二。

他二话不说就把钱给了维尔纳夫,像完全不当一回事。

翌日,维尔纳夫忘了还钱。

皮埃尔困窘万分,但一言不发。当天晚上,他买不起面包,只能喝稀粥充饥。可维尔纳夫隔天还是忘了还。

皮埃尔仍然不提起。他知道,要是自己开口叫维尔纳夫还钱,维尔纳夫和那些朋友就立刻明白他不是他们的一分子,而他渴望被接纳,比果腹更甚。

过了一个月,那位贵公子才漫不经心地提起:“我说奥芒德,那二十里弗赫是不是一直没还你呀?”

皮埃尔动用了极大的意志,开口答道:“好家伙,我哪儿记得。算了得了。”接着他灵光一闪,又加了一句,“你显然是缺钱哪。”

其他同学哄笑起来,大家都知道维尔纳夫富甲一方;皮埃尔凭借这句打趣,在圈子里站住了脚。

维尔纳夫掏了一把金币给他,他数也没数,直接塞进口袋。

他被接纳了,但这就意味着他事事都得学他们的样子:穿戴、出门雇马车、豪赌、在酒馆里吩咐好酒好菜,好像这些都不花钱似的。

皮埃尔到处借债,不得已才还,并且学着维尔纳夫那样对钱财漫不经心。可有时候,他需要搞现钱。

他感谢上苍,世上有贝特朗这种蠢货。

贝特朗一杯接着一杯,皮埃尔不疾不徐、稳稳当当地提起那宗独一无二的买卖。

买卖每次都不一样。这次他说有一个傻瓜德国佬——故事里的蠢人总是外国人。此人从姑姑那儿继承了几件珠宝,要卖给皮埃尔,开价五十里弗赫;他不知道的是,这些宝贝值好几百里弗赫呢!皮埃尔手头没这么多现钱,不过要是出得起,能赚上十倍。故事不必十分可信,关键看怎么讲。贝特朗表示有兴趣,皮埃尔必须表现出万般为难;贝特朗说想买下,他就要露出紧张的神色;贝特朗提议他从自己赢来的钱里拿五十里弗赫,代自己去把东西买下来。

贝特朗求他收下钱,皮埃尔正要收入囊中,从此和贝特朗后会无期,就在这时,寡妇博谢纳进来了。

皮埃尔极力维持镇静。

巴黎城住了三十万人,他琢磨自己不大可能跟从前的冤家狭路相逢,况且他总是仔细地避开他们常去的地方。这回真是倒霉到家了。

他别开脸,可惜反应慢了一点,还是被认出来了。妇人指着他尖声喊:“是你!”

皮埃尔恨不得杀了她。

寡妇博谢纳四十岁年纪,风姿绰约,笑容爽朗、身体康健。皮埃尔的年纪只有她的一半,但当初是他主动引诱对方的。而她呢,不仅热情地教给他欢爱的种种技巧,让他大开眼界,更重要的是,他每次开口借钱,她都爽快答应。

等偷欢的兴奋淡去,她受够了他总伸手要钱。这种时候,换做是有夫之妇,也只能不了了之,跟他斩断情丝,安慰自己就当花钱买了个教训。已婚妇人不敢揭皮埃尔的短,不然自己的丑事也藏不住。寡妇就不一样了。皮埃尔察觉博谢纳太太跟自己反目成仇,她不管跟谁都叫苦连天。

不能让她惹得贝特朗起疑心,他做得到吗?很难,不过再不可能的事他也做过。

他得尽快把她支出去。

他对贝特朗耳语:“这可怜的妇人是个疯子。”接着他站起身,鞠了一躬,冷然客套说,“博谢纳太太,鄙人一如既往地为您效劳。”

“那好,把欠我的那二百一十二里弗赫还来。”

糟糕。皮埃尔心下一慌,想瞧一眼贝特朗的表情和反应,可那样一来就显得自己心焦,只好强迫自己别看。“明天早上就还给您,烦请知会一声住址吧。”

贝特朗醉醺醺地嚷:“你刚才还说连五十里弗赫都出不起!”

越发糟糕了。

博谢纳太太问:“干吗等明天?现在不行吗?”

皮埃尔强自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谁会在口袋里装那么多金子?”

“你说谎是个行家,可你休想再骗我。”

皮埃尔听见贝特朗诧异地闷哼一声,该是有点明白了。

皮埃尔还是决定演下去。他挺直了腰,一副被开罪的样子。“太太,我可是皮埃尔·奥芒德·德吉斯。您兴许听过这个姓氏吧。我向您保证,家族名誉使然,我绝不骗人。”